青冥山云雾依旧，而药王城中的暗流，却比那山间云雾更加汹涌。
阿桓回到下榻的酒楼客房，轻轻合上房门。只借着窗外透进的阳光，在窗前静立片刻，通过窗户才看见楼下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果然大意了。”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的窗棂。
“看情况，应是那廖庄主的人，动作倒是快。”
他并未惊慌，追踪与反追踪，本就是修士求生的必修课。
他在房中静坐片刻，脑中飞速盘算。丹阁若真要炼制那凝丹散，所需灵药必然与往年不同，找到其内核的进货渠道，或许就能顺藤摸瓜，窥得配方的一角玄机。
心思既定，他推门而出，来到酒楼一层，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几样寻常吃食。
跑堂的伙计笑容可鞠，阿桓状似随意地抛出几枚下品灵石，问道：“掌柜的，此次我来这药王城，是为师尊采购一批上等灵药。今日瞧了街上那些摊贩，品质实在寻常，不知这附近，可有品质顶尖的卖家？”
那富态掌柜接过灵石，脸上笑容更盛：“道友这可算问对人了！咱药王城方圆百里，要论灵药品质，首推三家——城东的廖家药庄，城西的百药园，以及城南的神农谷。这三家的灵药，那可是连内城丹阁都常年收购的。”
阿桓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套话：“哦？李家丹阁的灵丹品质卓绝，莫非就是用这三家的灵药炼制？”
“那是自然！”掌柜侃侃而谈。
“这三家与李家合作已逾百年，根基深厚，他们供应的灵药，那可是丹阁品质的保证！”
“多谢掌柜指点。”阿桓得到想要的信息，拱手谢过，随即起身离开。
一出酒楼，他便敏锐地察觉到那两道隐晦的视线再次黏了上来。他心中冷笑，脚下步伐不变，融入熙攘人流，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不疾不徐地穿行。
时而驻足观看摊贩灵草，时而进入店铺询价，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身形飘忽，路线刁钻。
直至出了城门，寻了个僻静处，身形几个闪铄，便如青烟般消失在茂密山林之中，将那两条“尾巴”彻底甩脱。
……
城西，百药园。
与廖家药庄的规整肃穆不同，此地更显自然野趣。篱笆环绕，药田阡陌，各色灵植生机勃勃，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远远地，阿桓便看到一个身着浅绿衣裙、个子娇小的女童，正立于一片翠绿的药田之中。
她双手掐诀，指尖萦绕着淡青色的灵光，周身气息与脚下土地、身边灵药隐隐共鸣。
随着她法诀引动，精纯的木系灵力化作星星点点的灵雨，均匀洒落，滋润着每一株灵药，使其叶片愈发青翠，灵光盎然。
正是培育灵药的法术《青元养灵术》，但在此女童手中，却显得格外纯熟自然。
阿桓放缓脚步，步履轻盈，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他缓缓靠近，在田埂边驻足，待到女童施法完毕，才温声开口：“敢问姑娘，此处可是百药园？”
女童闻声转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灵气十足的脸庞，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阿桓：“是呀，你是何人？来此有何事？”声音清脆，如同玉珠落盘。
“在下名叫阿桓，乃远方一炼丹师座下弟子，特来贵宝地，欲为家师采购些上等灵药。”阿桓拱手，语气温和。
“我叫百灵儿，这药园是我爷爷打理的。”百灵儿见他举止有礼，笑容烂漫。
“爷爷这会儿出去了，你若不急，可以在此稍等片刻。”
“有劳灵儿姑娘。”
百灵儿引着阿桓到园中一株古树下的石凳坐下，又手脚麻利地捧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这是用园里自己种的清心茶泡的，你尝尝。”
阿桓接过，只见茶汤清澈碧绿，轻嗅之下，一股纯净的灵气与茶香直透肺腑。
他浅尝一口，只觉一股温润气流散入四肢百骸，不由赞道：“好茶！香气清幽，灵气充沛，更难得的是这份纯净自然之意。”
百灵儿闻言，笑得眉眼弯弯，显是极为开心。
两人年纪相仿，阿桓又刻意引导，不多时便聊得颇为投机。百灵儿心思单纯，对阿桓也充满了好奇，阿桓则从她口中得知了不少百药园的趣事，以及她与爷爷相依为命，精心培育灵药的点滴。
片刻后，阳光将药田染上一层暖金色时，一位精神矍铄、身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扛着药锄，从园外归来。
“灵儿，今日可有用心培育灵药？莫要只顾贪玩。”老者人未至，声先到，语气带着慈祥的责备。
“爷爷！”百灵儿像只欢快的小鹿般扑了过去，拉着老者的手，指向阿桓，“爷爷您看，这是阿桓，他是来买灵药的！”
老者目光瞬间落在阿桓身上，带着审视与警剔：“这位小友，面生得很，似乎不是我药王城人士？”
阿桓起身，躬敬行礼：“晚辈，见过前辈。家师乃云游炼丹师，洞府并不在此处。”
“哦？”老者眉头微挑，“既非本地，为何千里迢迢来我百药园购药？”
阿桓应对从容：“家师多年前曾游历药王城，盛赞此地灵药品质冠绝南域，尤以百药园、神农谷所产为最。故此次特遣晚辈前来，希望能采购到符合师尊品质要求的灵药。”
老者面色稍霁，但警剔未消：“原来如此。不知令师需要何种灵药？可有清单？”
阿桓心念急转，决定冒险一试，直接抛出关键：“家师所需，乃是‘凝晶果’。”
“凝晶果？”老者面色骤然一变，断然摆手。
“小道友，抱歉了，老夫这里没有凝晶果，你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一旁的百灵儿却眨着大眼睛，快人快语地喊道：“爷爷你骗人！前些天你不是才把好多凝晶果卖给那个穿得很气派的大叔吗？”
“灵儿！休得胡言！”老者急忙打断孙女的话，脸色有些难看，转向阿桓解释道。
“小道友莫听小孩子瞎说。前些时日确实处理过一批凝晶果，但都已被廖庄主买走了，如今园中确实再无存货。”
阿桓心中剧震，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随即又追问：“原来如此，是晚辈来得不巧。敢问前辈药园平日给丹阁都供应哪些灵药？或许有家师所需的其他种类。”
老者似乎不愿多谈，含糊道：“我们百药园与李家丹阁合作多年，供应的灵药种类繁多，一时也难以尽数。小道友若他日有须求，可再来询访。”这已是送客之意。
阿桓知趣，不再纠缠，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今日多谢灵儿姑娘款待，前辈，晚辈告辞。”
离开百药园，阿桓并未停歇，又依样画葫芦，前往城南的神农谷探访。
得到的结果与百药园大同小异——神农谷同样确认向李家丹阁供应了大量各类灵药，但因其种类过于繁杂，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味可能与凝丹散直接相关。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阿桓回到那间略显逼仄的客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盘膝坐于榻上，并未点燃灯烛，只在黑暗中静静梳理今日查获的线索。
“其一，廖家药庄、百药园、神农谷，皆是李家丹阁稳定且重要的灵药来源，此点确认无误。”
“其二，蹊跷之处在于，为何今年廖家药庄近乎孤注一掷，大规模改种凝晶果？同时又去市面上收购其他凝晶果，而百药园与神农谷，却依旧维持着多样的灵药种植？”
这绝非寻常！凝晶果并非常见主药，如此大规模的单一改种，背后必然有极其明确且大量的须求驱动。
再联想到廖庄主亲自押送时所言——“阁主亲自点名要的，关乎下一炉重要丹药的炼制”……
几条线索在阿桓脑中碰撞、交织，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淅。
凝晶果，极有可能就是炼制凝丹散不可或缺的关键材料！甚至，可能就是唯一主药！
然而，知道关键材料是凝晶果，与得到完整的凝丹散配方，其间仍隔着天堑。
炼丹之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君臣佐使，配伍法诀，无一不是秘密。
思索良久，各种常规途径似乎都已走不通。阿桓眉头紧锁，黑暗中，他的眸底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既然明察暗访皆难有收获，莫非……真要兵行险着，去那龙潭虎穴的丹阁……偷上一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