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衔住晚霞，青黛色的山脊线被染成迷离的薄紫，峰峦在流云间半隐半现，恰似这世间若即若离的情愫。
阿桓背着沉甸甸的米袋踏过青石路，刚到村口，就看见老槐树下张婶单薄的身影在暮色中焦急张望。
“阿桓，可算回来了！”张婶快步迎上，声音发紧。
“月牙儿午后就不对劲，现在抖得厉害！”
阿桓心头一沉，顾不上多说，拔腿就往家跑。柴门虚掩，漏出几缕昏黄的灯光。
“月牙儿？”
他推开门，米袋滑落在地。榻上蜷缩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瑟瑟发抖，少女唇色泛青，额发被冷汗浸透，十指死死攥着那床补丁叠补丁的薄被
“哥”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
“冷好冷”
阿桓单膝跪在榻前，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冰得骇人。他立即脱下外衫将妹妹裹紧，翻出家里所有能盖的衣物，一层层压上去。
“忍着点，哥在这儿。”
他将月牙儿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掌心不住摩挲她的后背。
“镇上李大夫新配了药丸，说能暖经脉”
话音未落，怀中的少女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月牙儿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瞳孔涣散，指甲深深陷进阿桓的手臂。
“点点香”她残存的意识提醒着。
阿桓恍然回神，急忙从枕下摸出半截安神香。火折子晃了三次才点燃，青烟袅袅升起，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这是他在镇上求来的方子，据说能暂压邪气。
月牙儿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喘息却越发急促。阿桓紧紧抱着她，感受着那具身体里透出的刺骨寒意，只觉得心如刀绞。
三年前他在乱葬岗捡到这丫头时，她就是这样浑身冰凉地倒在尸堆里，唯独心口还剩一丝热气。
如今养到及笄年华，这怪病却如附骨之疽。
“哥不该留你一个人”他声音沙哑，指节擦去妹妹眼角凝结的冰晶。
月牙儿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傻哥哥是我拖累你了。今日做工辛苦么？”
这时，窗外传来叩门声。张婶端着热姜汤站在门外，身后跟着提药箱的陈爷爷。老人搭脉良久，花白的眉毛越皱越紧。
“阴寒入髓，非药石能医啊。”陈爷爷摇头叹息。
“老夫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这般征状倒象是中了什么阴毒咒术。”
阿桓喉结滚动：“若是邪祟作怪，该去何处寻高人？”
“除了仙人，无人可救。可仙人岂是凡夫俗子能轻易得见的？”陈爷爷苦笑。
待众人散去，月牙儿已昏沉睡去。阿桓坐在榻边，就着油灯端详她苍白的脸。
他轻轻握住妹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无论如何哥一定找到仙人，找到救你的法子。”
夜深时分，月牙儿在梦中呓语。阿桓俯身去听，隐约捕捉到几个断续的词——
“白鹤冰崖穿黑袍子的人”
他蹙眉记下这些零碎语句，细心为妹妹掖好被角。
次日，阿桓早早来到镇上人多处，逢人就问：“可知仙师在何处？”
几经打听，终于得知往西三十里，青冥山巅有仙人踪迹。
返回家中时，月牙儿正倚着门框绣帕子，针脚歪歪斜斜。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针。
见阿桓回来，她慌忙把帕子藏到身后，笑得象初升的月牙：“哥，我熬了粥。”
阿桓看着锅里清可见影的稀粥，鼻尖发酸。
月牙儿冰凉的手指抚上他鬓角：“哥哥，我今早觉得好多了。”
这话让阿桓心尖更疼。他连夜求张婶照看妹妹，将柴刀别在腰间，天未亮就踏着露水出了村。
青冥山的浓雾化不开。阿桓抓着枯藤向上攀爬，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山间的寂静令人心慌，唯有不知名野兽的远嚎偶尔传来。
第三日黄昏，他终于望见崖顶白鹤翩跹，却脚下一滑，坠入深涧。
再醒来时，满目绮罗香。鎏金熏笼飘出甜腻暖烟，一个身着绛紫纱衣的女子正俯身看他，她容颜极美，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邪气。
她用丹蔻长指甲轻轻划过他脸颊，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
“好俊的小郎君，怎么躺在毒沼里？若非我路过，你此刻已是花肥了！”
阿桓慌忙起身，见四周古木参天却尽呈紫黑色，远处宫阙巍峨却隐隐传来婴孩啼哭。他心知不对，仍硬着头皮行礼：
“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小子阿桓，上山是为寻仙师救我妹妹。”
“哦？”
仙子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趣，“救你妹妹？她怎么了？”
“我妹妹身染怪病，阴寒入髓，凡间大夫束手无策。求仙女姐姐慈悲，赐下仙药！”阿桓重重磕下头去。
“阴寒入髓？”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眸底深处似有幽光闪过。
沉吟片刻后，指尖再次挑起阿桓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听起来确实棘手。不过你身上，似乎也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寒气，莫非是照顾你妹妹时沾染的？”
阿桓一愣，不明所以。
仙子嫣然一笑，腕间银铃叮当作响：“我乃赤炼仙子，最见不得人间疾苦。”
她指尖挑起阿桓下颌，“当我弟子，莫说你妹妹，就是你要成为仙人也容易。”
阿桓被她眼底幽光慑住，恍惚间已随她驾云而起。经过山间时，他瞥见有弟子抬着的箩筐里滚落几颗婴孩头颅，那些小脸皆呈青金色，眉心一点朱砂栩栩如生。
“那是药童。”赤炼仙子漫不经心道。
“采天地灵气炼成的丹引。”
阿桓胃里翻腾，却见女子回眸一笑：“吓着了？那些都是失败的残次品。”
她突然贴近他耳畔，“别怕，他们都是坏人的孩子。”
二人回到村落，月牙儿正给老槐树浇水。见到赤炼仙子的瞬间，水桶“咣当”倒地。
仙子眼中闪过狂喜，袖中飞出三道红绫将少女缚住：“竟是纯阴之体！天助我也！”
“仙子你答应救我妹妹的！”阿桓想上前，却被无形气墙弹开。
赤炼仙子抚摸着月牙儿青白交错的颈脉，柔声细语：“傻孩子，姐姐带你去享仙福。”
她转头对阿桓嫣然一笑，“你不想要个仙子妹妹么？”
月牙儿在红绫中剧烈颤斗，唇色愈发青紫。阿桓咬牙拔出柴刀，刀身却寸寸断裂。
赤炼仙子轻挥罗袖，他便如断线风筝撞上土墙：“乖，姐姐最讨厌不懂事的孩子了。”
回去时已是深夜。赤炼殿烛火通明，廊下悬着的人皮灯笼映得满室昏黄。
阿桓被扔进偏殿，听见门外弟子议论：“师尊又得佳徒，明日开炉炼丹”
他扒着窗缝往外看，只见赤炼仙子抱着昏迷的月牙儿走向炼丹房，九尊药鼎蒸腾着血气。墙角堆满琉璃罐，那些被封存的婴孩睁着空洞的眼睛。
阿桓猛地推门而入：“仙女姐姐不要伤害我妹妹！”
“放心，我会给她药浴治疔，不会伤害她的。”
赤炼仙子转身，笑容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今后，你们兄妹就是这里的弟子了。”
说完，阿桓直接被法力推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