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前一秒还全身骨架紧绷，准备在“红帐诡雾”疯狂飞扑之下，就地翻滚，飞速蹿向门外。
下一秒，他便重新陷入无尽黑暗，整个世界都已消失不见。
眼前只留下三行，泛着淡蓝色微光的提示性文本：
“游戏首次5秒试用结束，游戏内时间流速与现实时间比例，为365：1。
由于本游戏在各规定阶段之内，无法中途退出。
所以请游戏虚拟最终用户，务必在生理、心理等各方面做好充分准备，再尝试第二次激活游戏，进入为期5分钟的游戏适应阶段。”
这三行提示微微闪铄，向他昭示着先前那个异世界里的所有奇特经历，都只是某个svrorpg（超级虚拟现实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游戏）的5秒试用过程。
以墨白对数字的敏感，立刻换算出按照365：1时间比例，他刚刚经历的游戏内时间是1825秒，大概30分钟多一点点；
而下次游戏适应阶段，为期5分钟的话，游戏内时间1825分钟，也就是30小时25分钟。
前后两个阶段，游戏时长相差60倍。
“靠，原来只是游戏试用！
这游戏对用户原有意识的影响，未免太过强大，刚刚游戏里那半个多小时，他还真以为自己魂穿了呢！
果然，世界依旧残酷如昨，今天仍然没有奇迹发生。”
墨白用尽全力吸气，勉强做到了两次接近于正常程度的呼吸，这才从游戏状态缓过神，回归到他现实世界里的身份：
一个还算成功的前风险投资人，以及病入膏肓的渐冻症（als肌萎缩侧索硬化）患者。
从32岁确诊渐冻症至今，已经过去了5年多时间。尽管这期间他想尽一切办法（包括但不限于强大钞能力）去和病魔抗争，病情还是无可避免发展到了最后阶段。
他现在脖颈以下躯体，全部失去知觉，只剩头部还能稍稍转动。大脑思维功能倒没受太多影响，但头部范围内的呼吸肌和声带功能已开始逐渐减弱。
所以尽管头盔内屏给出提示，首次游戏试用已结束，他却没办法自己摘掉头盔。
只能继续闷在黑暗里，等待医疗团队专业护理师，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来取下游戏设备。
当然，即便摘掉了虚拟头盔，他也只能瘫坐在电动轮椅上，继续面对落地窗外，一成不变的庭院景观。
那跟闷在黑暗里相比，其实并没太大区别，也只是换了个稍大点的明亮空间，继续闷着而已。
作为成功的前风险投资人，墨白回想起刚才游戏中，真实到让自己误认为已经穿越的奇妙体验，最直接反应是：他又一次证明了自己，拥有看透时间迷雾的犀利投资眼光！
这笔十年前投出种子轮，八年前领投过a轮，六年前再度领投过b轮，四年前参投过c轮的持续投资。尽管遭遇到世界经济大箫条的意外变局，仍然在2029年收获了划时代产品。
如此超卓到无可挑剔的虚拟现实游戏体验，该项目最终所获投资回报，至少也能达到上千倍，足以引领所有参与了该项目的投资人，成功跨越经济周期。
按照他以往对科技产业的了解，这个已无限接近于百分百拟真，且游戏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虚假违和感的虚拟头盔。无论在硬件、软件、系统集成、游戏内容等各方面水平，都领先了全世界虚拟游戏行业起码二三十年。
毫不夸张地说，那款游戏给人的感觉，就是个真实完整的异宇宙世界；或者说是以科幻+诡异为主题的真实“元宇宙”。
与之相比，ta七八年前曾经热炒的所谓“元宇宙”，苹果六年前推出的头显vision pro，都拙劣得象是蠢货画在墙角上的丑陋涂鸦。
他甚至无法想象，只融资到c轮的莫莘莘团队，是如何凭借区区几十亿资金，便研发出如此接近完美的一整套虚拟现实游戏软硬件系统？
但管她怎么做到的呢？关键在于，她已经做到了！不是吗？
真正的绝世天才，她生来便是要打破所有人认知的，不是吗？
或许正象最初认识她时，那种曾让灵魂为之悸动的惊艳感。彼时墨白以为，那应该是遇见了爱情。
可十年岁月流逝，几经风雨过后，回头再看。
那或许只是一个小有天赋的投资人，遇到真正划时代天才时，源自内心最深处的某种直觉与迷醉吧？
同样是心动，被他傻乎乎误解了心动的最初成因而已……
然而紧接着，内心深处理智而又冰冷的声音冒出来，提醒他自己：
“别说投资回报上千倍，即便上万倍又如何？即便这份成就，能令全世界为你们起立鼓掌，又如何？
你要死了呀！
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你的声带将彻底无法发声；
最多不超过两个月，你将无法再进行自主呼吸；
然后只能靠一堆仪器，勉强维持仅剩的脑部思维活动。
人家霍金渐冻在轮椅上，还可以用思维探索宇宙规律，推动人类文明进步；
你渐冻在轮椅上能干嘛？再多投几个项目，多赚俩个糟钱儿？
而且这种活死人状态，最终又能坚持多久呢？半年还是八个月？
现在就算把全世界所有的财富、成就、美好，全都给你。对你而言还有任何意义吗？
既然如此，这套虚拟游戏系统做得再牛叉，跟你还有个毛的关系？你又习惯性臭嘚瑟啥呢？
别说这个破项目，甚至你以往引以为傲的卓越见识、毒辣眼光、超强理解力、绝佳沟通能力等等，又算得了什么呢？
连个屁都算不上，不是么？
站在人生尽头的门坎处蓦然回望，一切成败得失，终究还是如同梦幻泡影……”
正当墨白思绪纷乱，嘴角渐渐只剩下苍凉苦笑之际。
头盔内黑暗屏幕上，再次显示出几行淡蓝色文本提示：
“‘心不死，则道不生！’系统检测到用户心境状态，符合稳态‘灵魂接口’生成初始条件，专属精神秘钥已绑定……
……‘异宇宙灵魂对接置换系统’列装完毕，检测到专属用户体内，存在多处基因缺陷导致的身体机能大范围、大幅度衰退。
专属用户可以选择，将灵魂接口另一侧收获的“灵魂比较溢出值”，转化为灵魂接口这一侧能够使用的“万用基因修补前体”，对体内基因缺陷进行适当修补，以缓解部分身体机能衰退。
随即虚拟头盔内屏，再次闪过先前游戏中墨白表现的几个关键节点：
1果断蹿出床底，以白骨诡妖身份震慑另外两方，令床上缠斗直接破局；
2比出白骨骷髅版“挑大指”动作，一句话没说便与床上少女结成攻守同盟；
3床上少女要求拖住敌方后，他强作镇定，不退反进，当场吓尿袁巴德；
4首次汇聚命火，点亮颅顶灵犀角碎尖，及时发动【燃犀照命】；
5发动【燃犀照命】后不再盲动，静待袁巴德将其自身逼上死路。
五个关键回溯画面闪过之后，头盔内重新显示出淡蓝色文本提示：
“当前已获得“灵魂比较溢出值”合计：12
可转化“万用基因修补前体”
是否选择转化？
面对如此意想不到的神转折，墨白顿时感觉满脑袋问号，都快从头顶上直接冒出来了！
很明显从那句奇怪的“心不死，则道不生！”提示之后，整件事已完全脱离了“虚拟游戏”或者“元宇宙”范畴。
像“灵魂接口”、“专属精神秘钥”、“异宇宙灵魂对接置换系统”、“灵魂比较溢出值”、“万用基因修补前体”，这都什么鬼？
竟然还能跟他体内基因缺陷，以及身体机能大范围衰退直接关联上？
啥样游戏头盔还带检测用户基因缺陷的？
这玩意儿转化出的所谓“万用基因修补前体”，真能缓解渐冻症病情吗？
又或者，是莫莘莘故意做了个拿自己病情开玩笑的程序，放在第一阶段游戏试用内容之后？
可她为什么要如此恶毒，费尽心思来戏耍一个彻底绝望的等死之人？
在她内心深处，原来是这么痛恨自己这个前男友的吗？
还是说，这头盔真的……
不仅仅是个游戏终端？
……
墨白脑海中正乱作一团，耳边忽然传来轮值护理师林婉的声音：
“墨总，咱们戴上游戏头盔已经十分钟了哈，第一次尝试别玩儿太久。
我现在慢慢把头盔给您取下来。过程中如果感觉到不适，您就哼出声表示提醒，我马上停止动作。”
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打开虚拟头盔几处卡扣，捧住头盔下沿，柔和晃动着向上提起。
墨白有心想让护理师停止取下头盔的动作，先做出yes或no的选择，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却又觉得他此刻已不够冷静，无法做出合理判断。
这么稍一尤豫，头盔便被当值护理师从头上摘掉，眼前又看到熟悉的别墅客厅，以及落地窗外一成不变的庭院景观。
护理师林婉摘掉虚拟头盔后，仔细观察墨白脸上气色，详细记录周围监视器上的一系列数据变化。并将相关情况上载给专家组，进行综合分析研判。
虽然病情早就无可挽回，墨白本人也已决定放弃治疔，选择靠前女友送来的虚拟游戏头盔，打发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
但沉浸式虚拟游戏，对于丧失了绝大部分身体机能的渐冻症晚期患者，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生理和心理影响？本身也是个相当有研究价值的医学课题。
既然墨总本人不介意，专业护理团队及背后的专家组，都觉得有必要把相关研究，持续到他生命最后那一刻。
所以林婉这个在读博士研究生，也就按照她在专家组内导师的安排，成为了墨白身边，三名轮值护理师之一。
墨白没去管护理师的种种探究动作，当虚拟头盔从头上完全取下之后，他已逐渐恢复冷静。
略加思考，墨白就通过轮椅上自带的语音设备，叫来了特别助理大钊，让大钊立刻去拜访许久未曾见面的前女友莫莘莘，请她尽快赶来别墅会面。
而在向莫莘莘当面询问之前，墨白有足够的时间去搞清楚，头盔里那段关于基因缺陷的检测、修补提示，到底只是个前女友开的恶毒玩笑，还是真的确有其事？
站在墨白身后的护理师林婉上载完相关数据，看着身前用尽全身气力，才能跟助理勉强交流的墨总。忍不住默默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林婉按照导师的要求添加这项课题，刚刚两天时间。
最初她只是抱着给导师做牛做马的心态，把这位墨总当成拿到博士学位前，必须要照顾好的工具人。跟实验室小白鼠一个待遇。
然而人毕竟不是小白鼠，仅仅两天时间，林婉内心里对墨白的态度，就从例行公事转变成了深切同情。
其实墨白这两天什么都没做，只是瘫坐在电动轮椅上，或者瘫卧在护理病床上，而且几乎不怎么说话。
但林婉就是能从他僵硬到丝毫无法动弹的躯体中，感受到那股巨大而又冰冷的绝望。
无法想象过去五年多时间，他在如此深沉彻底的绝望里，日复一日煎熬。是怎么让自身保持住理智，到现在还没发疯的？
她甚至开始痛恨自己，怎么能如此轻易，就对别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多年来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内心太过敏感丰富的人，恐怕不怎么适合学医。
尤其是想要做好眼前这个课题，真的急需增强“钝感力”。
助理大钊已听明白墨总的要求，立刻出发去找莫莘莘，请她尽快来别墅会面。
林婉对那位墨总的前女友所知不多，只知道她大前天派人给墨总送来了手上这个虚拟游戏头盔。
盛放头盔的设备箱里，还有张手写便签，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当它是迟到了几年的分手礼物罢，愿你生命最后一点时光有游戏相伴，能偶尔忘却人生苦短。”
据大钊说，墨总看过那张便签之后，怔怔盯着虚拟游戏头盔，无语呆坐了几乎一整天。
当晚他便决定，彻底禁用所有治疔手段，要靠虚拟现实游戏，度过临终前这段时间。
这才有了大幅缩减到五人的临终课题专家组，以及林婉等三名在读博士研究生，接手日常相关护理。
林婉虽然既不了解那位莫莘莘，也不了解墨总和莫莘莘之间的过往。
但她更了解女人！
一个几年时间都不愿前来探望，明知故人所剩时间无多，也只是冷冰冰随手写张便签的女人。她心中对前男友还有几许情谊，不问可知。
这样的前女友，即便专程派人请来相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眼前置物架上方，悬挂着墨白得病前，亲手所书横幅：“天地无限，人自限于天地。”
字体遒劲有力，含而不露的昂扬向上之感，令人心有戚戚焉。
想必那个时候的墨白，当真觉得只要不自我设限，人生便拥有无限可能吧？
再对比此时此刻，身后轮椅上，这个可怜到让人不忍直视的病弱僵直躯体……
她心底情绪翻翻滚滚，正被眼中看到的“命运无常”搅得没着没落。
耳畔却忽然响起墨白嘶哑微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着提出要求，想再戴上虚拟游戏头盔半小时。
她略感惊讶，低头看向轮椅上的墨白，本打算直接拒绝。
因为包括导师在内几位专家组成员，对她刚才上载的一系列数据，还没给出准确结论。
到底能不能让患者再次使用虚拟头盔？是否会对病情造成不利影响？……
需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太复杂，绝非她这个轮值护理师所能决定。
哪怕墨白已决定放弃所有治疔，只需进行日常监测护理。可她作为导师的牛马，必须遵照导师意志行事，而非直接听从病患要求。
但随着墨白双眼与她对视，口中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
“我…只…剩…这…，…最…后…一…点…时…光…了，…别…夺…走…它…，…好…吗？”
有意思的是，这句话内容如此伤感悲切，让人听了忍不住鼻子直发酸。
可林婉却并未从对方眼神里感受到哀求，反而觉着有一种看不懂的坚定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