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旧址改造的片场内,暑气蒸腾。
临时搭建的演员休息区里,只有老式吊扇吱呀转动。
刘德华独自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剧本摊在膝头,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描摹着某一页的台词。
当游所为推门进来时,他象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站起,剧本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为哥,我……”
刘德华慌忙捡起剧本,声音发紧,
“我真的能演好雷洛吗?这两天我总梦到在片场忘词,台下坐着雷老先生……”
游所为打量着这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
与后世那些靠修图和替身的小鲜肉不同,刘德华眼里的焦虑真实得让人动容。
那是真正敬畏表演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怎么?”
游所为从冰桶里取出两瓶汽水,抛给他一瓶,
“你觉得我选角的眼光像街边算命摊子那么不准?”
“不是!”刘德华手忙脚乱地接住汽水,瓶身的冰水珠沾湿了戏服袖口,
“为哥的眼光当然毒辣!只是我……”
见他紧张得喉结不停滚动,游所为轻笑出声,用瓶口碰了碰他的汽水瓶:
“放松点,刚才是玩笑。说说看,对下午要拍的码头戏有什么困惑?”
刘德华立刻翻开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
“这里,雷洛第一次收黑钱时,导演标注要演出‘瞳孔地震’的效果。
我对着镜子练了很久,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游所为接过剧本扫了一眼,忽然抬手指向窗外:
“看见那个搬运工了吗?”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烈日下有个赤膊的工人正扛着麻袋蹒跚前行,古铜色的脊背被货物压得弯曲。
“三年前他刚来码头时,扛包姿势像读书人拿毛笔。”
游所为声音很轻,“现在他的脊椎已经记住弯腰的弧度了。”
刘德华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忽然攥紧了剧本。
“雷洛的堕落就象这个过程。”游所为转回视线,
“不是突然崩塌,而是每天被黄金的重量压弯一寸。
你要演的,是第一个麻袋落在他肩上时,那瞬间的摇晃和最终认命的沉默。”
这番话像钥匙打开了某道枷锁。
刘德华闭眼深呼吸,再睁眼时眸子里闪着新的光彩:
“我明白了为哥!不是演贪婪,是演被贪婪选择时的无可奈何!”
“孺子可教。”游所为欣慰地拍拍他肩膀,“保持这个状态。全组都在等你的雷洛重生。”
当两人走出休息区时,几个候场演员正在树荫下窃窃私语。
曾经竞争男主角失败的当红小生林家明嗤笑:
“等着看发廊仔怎么把枭雄演成理发学徒吧!”
他的跟班立即附和:“游导迟早要后悔没选明哥……”
片场此刻已改造成六十年代的深水埗码头。
腐烂的鱼腥味混着桐油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工人们正在调整仿古舢板的缆绳。
游所为在监视器前坐下,注意到刘德华正蹲在码头边,往戏服上抹着腥臭的淤泥。
“action!”
打板声落,镜头推向码头仓库的阴暗角落。
穿着皱巴巴警服的刘德华跟跄退步,直到脊背撞上潮湿的砖墙。
对面扮演黑帮头目的演员将一袋银元砸在他脚边,硬币滚落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阿sir,这是兄弟们的茶钱。”
黑帮分子咧嘴露出金牙。
特写镜头里,刘德华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死死盯着那袋钱,瞳孔先是因恐惧收缩,继而浮现出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渴望。
右手颤斗着抬起,在触碰到钱袋的瞬间又象被烫到般缩回。
这个细节设计让监视器后的游所为微微颔首。
比剧本要求的层次更丰富。
“我……我不能……”
刘德华的声音象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但目光却黏在钱袋上无法移开。
当黑帮分子故意踢散钱袋,银元滚到他鞋边时,刘德华突然蹲下身。
不是急忙捡钱,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最近的那枚银元,仿佛在触摸毒蛇的鳞片。
“cut!完美!”
游所为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时,全场静默片刻,继而爆发出惊叹。
这个即兴添加的触碰动作,将良知与欲望的拉扯演绎得淋漓尽致。
游所为亲自走到片场中央,在众目睽睽下扶起仍沉浸在情绪中的刘德华:
“记住这个感觉。雷洛不是天生恶魔,他是被银元的热度一点点烫穿了底线。”
刘德华眼框发红,重重点头:“为哥,我不会让雷洛蒙尘。”
那几个等着看笑话的演员面面相觑。
林家明悻悻踢开脚下的石子:“瞎猫碰上死耗子……”
然而当天的拍摄持续到黄昏,再没人敢轻视这个“发廊仔”。
尤其是在拍摄雷洛第一次穿西装亮相的戏份,刘德华站在维多利亚港的晚风里,仅仅调整了站姿和眼神,就从畏缩新人变成了令人胆寒的“雷老虎”。
第一天拍摄收工,游所为把刘德华叫到监视器前回放片段。
画面中,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年轻人站在码头,身后是殖民时期的钟楼。
当他缓缓转身面向镜头,那种雏鹰初啼的锋芒让全场摒息。
“看见了吗?”游所为暂停画面,“这时候的雷洛,西装只是戏服。
要等到他真正把权力当衣服穿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蜕变。”
刘德华凝视着屏幕里陌生的自己,突然深深鞠躬:
“为哥,谢谢您给我重活一次的机会。”
夜色中的片场亮起灯火,游所为望着年轻人奔向化妆间的背影,仿佛看见未来的天皇巨星正在破茧。
而那几个曾经嘲讽的演员,此刻正围着副导演打听是否还有重要配角空缺。
很快时间来到晚上,全剧组都发现了刘德华的变化。
他在拍摄间隙不再埋头看剧本,而是观察老戏骨们如何走位,甚至学着游所为的样子在监视器前揣摩镜头语言。
“这小子开窍了。”
摄影指导对游所为低语,“刚才那场对峙戏,他居然自己调整了站位让打光更立体。”
游所为笑而不语。
他想起前世某个访谈里刘德华说过的话:“我演雷洛时,每天都在杀死曾经的自己。”
此刻他亲眼见证着这场蜕变。
刘德华甚至主动要求重拍下午某个镜头。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演绎的雷洛收钱时多了个微妙停顿。
不是尤豫,而是像赌徒确认筹码般用手指捻过银元边缘。
“就是这样!”
游所为突然拍案而起,“你找到雷洛的魂了!”
全剧组沸腾的掌声中,刘德华站在维多利亚港的仿真夜景里,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恐惧,而是终于触摸到表演圣殿门坎的战栗。
游所为亲自给他递上毛巾,听见年轻人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喃喃:
“为哥,原来演活一个人,比剪一辈子头发都痛快……”
暗处,林家明狠狠掐灭了烟头。
他看见游所为揽着刘德华肩头讲解分镜的模样,终于明白那个位置永远不属于自己了。
这个夜晚,九龙城寨的旧砖墙上映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正在诞生的影坛传奇,一个是亲手缔造传奇的幕后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