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四年级教师办公室,甚至撞歪了门板!方文慧被他煞白如纸、大汗淋漓的模样惊得猛地站起!
“方…方老师!”天赐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变形,他几乎是扑到桌前,颤斗着、带着哭腔将那张浸透了绝望的纸条塞进方文慧手里,语无伦次:“晚晴…她…她给我的!她要寻死!她走了!不在家!快…快救她!去河边!一定是河边!”
方文慧飞快地扫过纸条上的字迹,当看到“六岁被抛弃”、“七岁打断腿”、“爹要打断另一条腿”、“火柴熄了”、“太冷太沉撑不住”时,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身体晃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镜片后的眼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痛楚和强烈的危机感!
她一把抓起电话,手指因紧张而有些颤斗地拨通校长号码:“王校长!我是方文慧!五年级一班的林晚晴同学留下了绝笔信,有严重自杀倾向,已经离家!情况万分危急!请求学校立刻组织人手查找!重点在赣河沿岸!对,绝笔信在我手里,千真万确!……好!我们马上去河边!”
整个吉县一小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刺耳的广播声响起,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全体在校教师请注意!全体在校教师请注意!立刻到会议室集合!紧急情况!重复,立刻到会议室集合!”
会议室主席台上,王校长脸色凝重。他迅速而又条理清淅地分配任务。老师们神情严肃,顾不上询问细节,立刻分头奔向各自负责的局域。方文慧紧紧拉着天赐冰凉的手:“天赐,走,跟我去河边!”
两人冲出校门,朝着赣河的方向拼命奔跑。
吉县城外的赣河,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浑浊、湍急、冰冷。寒风卷着水气扑面而来。方文慧和天赐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呼喊:“晚晴——林晚晴——”天赐的心跳得象要炸开,眼睛死死扫视着浑浊的水面和长满荒草的河岸。
突然,天赐的目光盯在远处一个河湾的浅滩处。浑浊的水流中,一个瘦小的、穿着灰色旧外套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河心更深、更急的水流走去。河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正迅速向腰部攀升。那身影正是林晚晴!
“在那里!”天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疯了一样冲过去。方文慧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边跟着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沿河搜寻的人嘶喊:“找到了,在城西老码头下游河湾!快来人!她下水了!快!”
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头,但这刺痛反而让她感到一种麻木的平静。岸上的世界,那些声音、那些面孔、那些永无止境的痛苦……终于要远去了。她不再挣扎,任由身体的重量带着她向下沉沦,仿佛沉入水底,就能回归到一片再也不会被伤害的、永恒的寂静。就在河水淹没胸口的瞬间——
“晚晴!”一声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带着无尽惊恐和撕裂般痛楚的嘶吼,穿透冰冷的空气和水流,猛地撞进她的耳朵。
林晚晴浑身剧震。她回过头,模糊的视野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苍天赐正不顾一切地要冲下河堤。而在他身边,是那个曾经温暖了她四年时光的方老师。
方老师此刻正死死拉住天赐,不让他冲向河中,同时声嘶力竭地对着她呼喊:“晚晴!回来!孩子!快回来!别做傻事!老师在这里!天赐在这里!我们都在!”
“晚晴!上来!求求你!上来啊!”天赐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哀求。
就在河水即将淹没她下巴的刹那,岸上载来几声急促的呼喊与扑通入水声。收到消息从附近赶来的两名体育老师,已奋力游到近前。其中一位老师猛地前扑,手臂越过最后的距离,在水流彻底裹住林晚晴头顶的前一瞬,死死抓住了她挥舞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奋力揽住她的腰,与同伴一起,硬生生将她从致命的旋涡中拖了出来。
林晚晴蜷缩在救援老师的怀里,浑身抖得象风中的落叶。她被抱上岸,裹上厚厚的毛毯。方文慧立刻冲上去,紧紧抱住她湿透冰冷、瑟瑟发抖的身体:“傻孩子!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有什么事不能跟老师说?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啊?”
林晚晴靠在方老师温暖的怀抱里,那真实的、活人的体温通过湿冷的衣物传来,象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她用以封闭自我的厚厚冰壳。方老师心碎的低语和天赐压抑的抽泣传入耳中。她僵硬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即,那死死压抑在心底的无边委屈、恐惧和绝望,终于如同开闸的洪水,冲垮了一切……她死死抓住方老师的衣襟,放声大哭起来。
学校的保健室里,炉火烧得很旺。林晚晴换上了干净的校服,裹着厚厚的毯子靠在椅子上。她的小脸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劫后馀生的茫然和疲惫。方文慧紧紧握着她的手,坐在旁边。苍天赐站在一旁,脸色依旧发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担忧。
“晚晴,天赐,”方文慧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缓缓扫过,“今天,老师的心,差点被你们吓碎了!”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凝重:“晚晴,老师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心里苦得象黄连泡着。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是错的,是犯法的。那不是管教,那是犯罪,是懦夫对弱者的欺凌!老师看到你脸上的伤,心都碎了!但是孩子,你要记住,无论这世道有多冷,人心有多恶,你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是那些伤害你的人,永远不配夺走的珍宝!死,不是解脱,是向那些恶人、恶行屈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你想想,如果你今天真的走了,老师会多痛?天赐会多痛?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会有多绝望?而那个伤害你的人,他会真正悔改吗?不会!他只会觉得少了个‘麻烦’!”
方文慧的目光转向天赐,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疼惜和后怕:“天赐,你做得对。你救了晚晴。但你记住,你的命和晚晴的命一样金贵。你要是出了事,老师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们要救她,不是赔上你自己,而是要用更聪明的办法。你看,你来找老师,老师找学校,我们大家一起,力量是不是就大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硬扛,告诉我们,告诉老师,告诉警察,我们大人,我们这些规则和法律,就是用来保护你们的。记住,无论遇到多大的坎,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改变的可能!”
“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改变的可能!”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闪电,在林晚晴黑暗的内心世界里劈开了一道通往光明的口子。她的身体再一次剧烈地颤斗起来。
方老师似乎感知到了她身体的反应。目光再次看向林晚晴,右手抚摸着她依旧有些湿气的头发,声音无比温柔:“晚晴,别怕。有老师在,有学校在,有国家在,家暴不是家务事,是全社会都要管的公事。这次的事情,学校绝不会坐视不理。妇联和街道也会持续关注。你父亲,他必须为他的行为负责。而你的安全,你的未来,老师向你保证,我们会尽全力守护。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记住,你活着,就有光。这光,不仅照亮你自己,也照亮像天赐这样关心你的人,更是对那些黑暗最有力的抗争。活下去,好好活,活出个样子来,才是给那些伤害你的人和事最响亮的耳光!”
方文慧的话,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进林晚晴冰冷绝望的心田,也象一盏灯,照亮了天赐心中因恐惧和愤怒而笼罩的迷雾。两个孩子望着方老师眼中坚定的光芒,感受着她话语中传递出的强大力量和无条件的支持,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们的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而是混杂着委屈、后怕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林晚晴投河事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吉县一小平静的水面,激起轩然大波。王校长震怒,亲自督办后续处理。学校领导层对张正平在处理林晚晴和苍天赐“早恋”流言及家暴隐情上的简单粗暴、严重失察,给予了严厉批评。
张正平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桌上放着林晚晴那份字字泣血的“遗言”纸条复印件,以及妇联、街道初步调查的情况说明。他回想起自己对林晚晴说的“不自重”、“给班级抹黑”,回想起对苍天赐的训斥和叫家长的决定……巨大的愧疚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自诩严格公正,维护校风,却差点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一个饱受家暴摧残的可怜孩子逼上了绝路。他引以为傲的“规则”和“判断”,在活生生的人命和深重的苦难面前,显得如此冰冷、武断甚至残忍。这份沉重的自责和反思,第一次动摇了张正平刻板的教育理念,他开始真正审视“育人”二字背后沉甸甸的责任和复杂性。
林家那间破败的小屋里,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建民看着被学校老师送回来,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没了魂的女儿,再听着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的议论和妇联干部再次上门时严厉的警告:“定期回访”、“随时抽查”、“再有一次立刻报警刑拘”……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投河这事闹得太大了,超出了他“关起门打孩子”的认知范畴。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一直视为累赘和私有物的“赔钱货”,她的生死,竟然能引来这么多“外人”的干涉!
他依旧阴沉着脸,依旧会骂骂咧咧,依旧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但当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林晚晴时,那目光深处,除了惯有的冷漠和厌烦,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或者说,是麻烦缠身的烦躁?他不再动手打她。摔东西、骂脏话依旧,但那只曾无数次落在女儿身上的巴掌,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住了。他依旧不会给她好脸色,更谈不上任何亲热,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不得不留在家里、需要小心对待的“麻烦源头”。冰冷的沉默和压抑的敌意,取代了赤裸裸的暴力,成了这个“家”新的主旋律。对于遍体鳞伤、心如死灰的林晚晴而言,这已是地狱里一丝微弱的喘息之机。
苍天赐得知晚晴的后续结果后,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胸腔。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独自一人来到体校训练场一遍遍地击打着沉重的沙袋,每一次蹬地发力,右膝深处传来的细微刺痛都在提醒着他之前的疯狂。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坐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天赐任由汗水流淌。方老师的话在他耳边回响:“活着,才有希望…用智慧,用方法…”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茧子和瘀伤的拳头。这拳头能在擂台上打倒对手,却砸不碎人心的牢笼。方老师的话、周教练的吼声、大哥的追问,在他疲惫的脑海中交织回响。
他抬起头,夜幕已然降临,天边竟意外地缀着几颗疏星,微弱,却固执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