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滑落,很快到了深夜。
魔界的天空依旧氤氳著一股淡淡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永不癒合的伤口。
魅魔虽是典型的夜夜笙歌的种族,但由於当代魅魔女王深居简出,薇诺丝领的城堡內倒是养成了夜晚禁声的规矩,一切都静悄悄的,仿佛所有智慧生灵都陷入了梦乡。
公主的闺房內,艾丝黛拉一头柔顺的长髮披散在枕上,睡顏恬静,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上去乖巧无害。
只是,这睡相似乎有些不太规矩,双脚把半边被子都给蹬掉了,裸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著莹润的光泽。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塞拉菲娜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踮著猫步,如同最谨慎的暗影,儘量不造成一点动静地来到了少女的床旁。
她先是谨慎地环顾四周,確认没有任何异常,然后才將目光落在艾丝黛拉安详的睡顏上。
看到对方身上被蹬掉大半的被子,塞拉菲娜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轻轻嘆了口气。
她弯下腰,伸出手,准备替这位睡相不佳的主人將被子重新盖好,以免著凉。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触碰到被角,身体因弯腰而微微前倾的瞬间——
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如同骤然发起的毒蛇,猛地从旁探出,死死地钳住了她的手腕。
塞拉菲娜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感觉那钳制的手如同铁箍般牢固。她愕然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眸。
那双粉红色的桃眸里,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清澈锐利,如同淬了冰的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著清醒而冰冷的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主主人?”
塞拉菲娜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而有些吃痛,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您您醒了?”
艾丝黛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清醒得可怕的眼睛仔细地打量著塞拉菲娜,目光从她略显惊慌的脸庞,滑到她被钳住的手腕,再扫过她因弯腰而略显不自然的姿势。
房间內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塞拉菲娜,”
艾丝黛拉终於开口,声音带著刚醒时的些许沙哑,却异常平稳,没有丝毫迷糊。
“这么晚了你来我房间,真的只是为了帮我盖被子吗?”
她的语气很轻,甚至带著一点往常的慵懒调调,但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和警惕,却让塞拉菲娜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塞拉菲娜强自镇定下来,迎上艾丝黛拉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是的,主人。我见您被子掉了,担心您受凉,所以”
“是吗?”
艾丝黛拉打断了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钳住她手腕的力量却丝毫没有放鬆。
“可我总觉得你今晚的脚步,比平时要重一点点呢。是心里有事,还是”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塞拉菲娜另一只一直自然垂落,却微微握紧的手上。
“手里藏著什么东西,不方便吗?”
昏暗的房间中,血族女僕猩红色的竖瞳猛地一缩,她下意识的刚想先下手为强,却见艾丝黛拉的另一只手上,一张不知何时,已经掏出的捲轴已被点燃。
她心中大觉不妙,用力猛地挣脱了对方的手部钳制,猩红色的眼底有紫色的魔光,正如掀起的海啸般即將宣泄而出。
就在塞拉菲娜体內积蓄的魔力如同决堤洪水般即將汹涌而出,那紫色的魔光已在她猩红的竖瞳中凝聚成实质般的海啸,即將撕裂周遭一切之际——
嗡——!
一抹纯净浩瀚的海蓝色神光,抢先一步从艾丝黛拉手中那燃烧殆尽的捲轴中迸发!
光芒並不刺眼,却带著一种抚平躁动、镇压混乱的绝对秩序感,一道纤细由纯粹神光构筑的少女虚影,凭空出现在房间的中央。
那虚影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唯能感受到一种超然物外的神圣与寧静。
她双手环抱著一柄同样由光芒形成的圣剑,剑尖斜指向下,身体微微倾斜,姿態似是抱剑守护,又像是在闭眸进行著无声的祈祷。
就在这虚影出现的剎那,一种无形的、庞大的权柄之力,以她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声无息地张开,瞬间將整个城堡,乃至其周边的一大片区域,都笼罩进了一个独特的“领域”之中。
在这领域之內,规则似乎被悄然改写。
塞拉菲娜首当其衝。
她只感觉那原本在她体內奔腾咆哮的恐怖魔光,在触碰到这无形领域的瞬间,就像是狂暴的海浪撞上了亘古不变的礁石,又像是烧红的烙铁被投入了极北的冰泉,那股足以摧毁大半个城堡的力量,竟在顷刻间被无声无息地抹平,安抚了下去。
那种感觉诡异至极。前一刻还是山呼海啸、毁天灭地的前兆,下一刻,所有狂暴的能量都温顺得如同溪流,不,甚至连溪流都算不上,仅仅像是被人用手指轻轻弹开的一小撮水,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彻底消散於无形。
她体內澎湃的魔力仍在,但任何带有“攻击性”,“破坏性”的意图和表现形式,都被这领域的力量强行压制,中和了。
就像是一头被拔去了利齿和尖爪的凶兽,空有庞大的形体,却失去了最致命的武器。
塞拉菲娜僵在原地,猩红的竖瞳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她试图再次催动魔力,却发现如同深陷泥沼,任何带有恶意的能量调动都变得无比艰难,且效果微乎其微。
不可能!
塞拉菲娜艰难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锁定在房间中央那道圣洁的圣女虚影上。
她倒不是惊讶於对方施展了不战誓约】——作为水之圣女的招牌底牌之一,这种强制缔结和平、压制战意的神术她早有耳闻。
真正让她感到骇然和无法理解的是这神术的强度。
据她所知,水之圣女洛蓓莉婭目前依旧是五阶巔峰,即便不战誓约】本身具有跨境界执法的特殊效果,理论上最多也只能限制六阶强者,绝无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压制她这位货真价实的半神。
强行用五阶的力量驱动神术去限制半神,就像是用一根稻草去捆绑山岳,结果只可能有一个——施术者遭到毁灭性的反噬。
可眼前这不战誓约】的领域稳固如山,丝毫没有崩溃的跡象,反而將她压制的一点力量也没有,完全成了一个普通人。
艾丝黛拉好似完全看穿了这位潜入者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微微一笑,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步伐轻盈地绕著僵立的塞拉菲娜走了一圈,宛如欣赏一件落入陷阱的珍贵藏品。
“是在惊讶这一次不战誓约的强效嘛?”
她的声音带著几分戏謔,粉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不必惊讶哦我既然敢孤身前往魔界,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她停在塞拉菲娜面前,伸出那只有著灼伤痕跡的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笑容越发甜美,却也越发令人心悸。
“你以为,我那位另一个我』,会吝嗇於给我一些真正能保命的东西吗?这张捲轴里封印的,可是注入了一位准六阶』圣女倾尽全力,甚至可能借用了某些外力』才凝聚出的超大杯的不战誓约】哦”
“感觉如何?”
艾丝黛拉歪著头,语气天真又残忍。
“专门为了应对像您这样可能不请自来的大人物』而准备的,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准六阶?倾尽全力?甚至可能借用了外力?超大杯?
艾丝黛拉表面上笑得轻鬆又愉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內心深处却在暗暗滴血。
这张捲轴里封印的超?不战誓约】,製作过程远非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么简单。
那是她的本体洛蓓莉婭,在短时间內近乎榨乾了体內全部的神力,甚至冒险借用了一丝属於圣女本身的特殊位格以及与初代水之圣女莎蓓拉的部分力量,才勉强將那股超越常规的力量封印进捲轴里。
叠了这么多层bu,能够限制住半神是理所应当的,如果限制不住,艾丝黛拉恐怕得当场气吐血了。
做完这张捲轴,本体直接虚脱,在商队的马车里瘫了小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幸好那段时间行程平稳,又有实力强劲的卫队层层护卫,才没出什么意外。满打满算,她手里也就只有这两张压箱底的保命符。
这才来魔界第二天晚上,就用掉了一张,简直像是在她心头上割肉,安全感瞬间下降了一大截,感觉走路都不如之前理直气壮了。
不过,这些心疼和肉痛都被她完美地隱藏在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魅魔面具之下。
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俗话说的好,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用一张如此珍贵的底牌,来换取一个能与当今魔王陛下,这位隱藏在幕后的暗之圣女,在相对平等、至少是无法轻易动武的环境下进行交谈的机会,这笔买卖不亏!
毕竟,面对一位半神级別的存在,尤其是刚刚被自己狠狠算计了一把可能正处於盛怒之中的半神,任何常规的防御手段都显得苍白无力。
唯有这种涉及规则层面的强制和平,才能为她爭取到一线生机和对话的空间。
想到这里,艾丝黛拉压下那点心疼,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动人,她看著眼前力量被彻底禁錮如同普通女子般僵立的塞拉菲娜,粉色的眼眸中闪烁著狡黠而篤定的光芒。
“那么”
她好整以暇地拉了拉自己滑落的睡袍肩带,语气轻鬆地说道。
“现在这个环境,应该足够安静,也足够安全,適合我们好好聊一聊了吧?尊敬的陛下?”
她刻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著毫不掩饰的试探和挑衅。
既然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自然要物尽其用,將这张“王牌”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她倒要看看,在这强制和平的领域下,这位神秘的魔王陛下,究竟会作何反应。
“你既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又何必装模作样地称呼陛下』?”
“塞拉菲娜”冷冷开口,声音褪去了属於女僕的恭顺,带著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与威严。她似乎不再打算维持这层脆弱的偽装。
话音未落,她的形体开始发生剧变。血族女僕的形貌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显露出內里的真实——乌黑的长髮,深邃如血潭的红眸,尖俏的双耳,以及收拢在背后散发著不祥与强大气息的两对秽翼。
这正是魔界眾生所熟知的魔王,赫卡忒的形態。
儘管房间內依旧笼罩著不战誓约】的领域,强行压制著一切武力与恶意,但当赫卡忒这具半神本体真正显现时,那股源自生命层次和力量本源的恐怖压迫感,依旧如同实质般瀰漫开来,让艾丝黛拉感到呼吸一窒,灵魂深处传来本能的战慄。
这就是半神之威,即便利爪被缚,其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无形的震慑。
然而,艾丝黛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粉色的眼眸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闪过一丝不满。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著一种近乎无礼的坚持。
“魔王陛下,你自己都说了,我知晓你的真实身份』。那么,用这副用来统治魔族的姿態面对我,是否显得有些不够坦诚呢?”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脖颈上那道名为莉莉丝之拥】的项圈,意有所指地说道。
“不如,用圣女』之身来直面我吧。这样,对於你,对於我,对於我们接下来可能要谈论的某些涉及本质的话题,都会更方便一些。”
她歪著头,露出一个甜美却暗藏威胁的笑容。
“毕竟,如果魔王陛下真的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话,我可就得考虑再次重复一下今天早上发生过的事了。想必,您也不会希望看到和平】与死亡】再次相互问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