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代汉者,当涂高
中平五年九月初九,天气晴。
早在西周时期,当时认为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一种“天罚”,因此在执行这一类刑罚时,应当顺应天时;春耕夏耘,这两个季节正是万物復甦、生机勃勃之时,不宜行刑;而秋冬两季,正是肃杀之时,处置犯人乃至应天而为,便有规定“秋冬行刑”,这也是周礼的一部分。
秦以法治国,而法家讲究的是时效性,把犯人留到秋冬时候再行处置,不符合法家的治国思想。於是秦不再讲究秋冬行刑,而是四时行刑。
汉承秦制,所以大汉刚建立的时候也是四时行刑。
等到熟悉的世宗孝武皇帝登场,大家也应该都知道事情会怎样变化。
没错,秋冬刑罚再度回来了!
又是老熟人董仲舒,將大汉当时的实际情况与周礼结合起来,创造性地提出一一春耕夏耘,应顺应天德,不宜执行以杀伐为主的刑罚;而秋冬肃杀,万物凋零,应应天而罚。
看起来好像和周时的说法差不多,但里面的意思却是天差地別:周时是將罪犯留待秋冬之时再行处理,不管大罪小罪,都是一样的处置时间;而从孝武皇帝开始,只有犯了谋反、杀人等大案的死刑犯,才会秋后处斩,而平时的一些刑罚,类似於流放、鞭答等,都是即时生效。
到今天秋冬刑罚已经是惯例,经有司上奏,刘辩也就直接选定九月初九作为袁氏斩首的日期。
其他的死刑犯会一般会等到十月才开始行刑,刘辩对袁氏那是格外看重,也就提前送这些人一程。
有人会问,重阳节这天杀人合適吗?大过节的,肯定会有人上奏疏说重阳佳节不宜行刑。
重阳习俗普及於前汉,也会举行大型饮宴活动,是由先秦时庆丰收之宴饮发展而来,享宴祈寿寄託著人们对老人健康长寿的祝福。
但是这个时候可没有重阳节,这个宴饮的日期也不固定,各地也都可以根据地方的情况安排宴饮祈寿,重阳节被確定下来是几百年后的事情,所以这一天杀人也实属正常。
汉代的死刑分为三类,腰斩、斩首、弃市。
腰斩这种死刑方式已经很少出现,这种行刑方式一般都是天子亲自下令,如果不是天子极度厌恶某人,也不会选择这么折磨人的行刑方式,
弃市也就是在闹市之中绞刑或杀头,以此来震镊百姓,这种刑罚也很少判处,除非罪大恶极才会被判处这种刑罚。
斩首就是大家理解的死刑,也就是杀头,乾净利落的一刀下去,从此阴阳两隔,也是执行死刑最多的方式。
至於凌迟这种不人道的行刑方式还没有被发明,腰斩已经是大汉最折磨犯人的行刑方式,大汉的士大夫也不会充许凌迟这种行刑方式存在。
袁氏逆党被判处的刑罚是斩首,由於袁氏许多人並不是普通老百姓,所以行刑地点也在宫门之外。
王公大臣、名士大夫执行死刑一般都是在宫门之外,类似於起到弃市那样的效果,以死刑来震他人。
北军將士在周围执勤,司隶校尉所属押解囚车来到皇宫门前,一路上都有军队看管,防止有人劫囚。
囚车內,押解到行刑地点后,犯人手上的手械被取下,手械不仅是控制犯人的器械,上面还写满了犯人的各项信息,比如姓名、年龄、相貌、罪行,以此来验明正身,防止有人偷换囚犯。
“你的酒饭。”狱吏端来酒饭,对著囚车里的袁绍说道。
行刑之前这顿酒饭也是必不可少,一方面是不让人做一个饿死鬼,另一方面也是利用酒精麻醉犯人。
两鬢斑白的袁绍木然抬起头,看著送进囚车里的酒饭,他並没有被怎么严刑逼供,身上也还算整洁,只是比起几个月前,他现在消瘦了许多。
虽然手械已经被取下,但是项械和足械还是牢牢地束缚著袁绍。
“怎么就失败了呢?”袁绍还是有些意难平,他的计划並没有人察觉,也没有人告密,怎么就偏偏被人抓到他了呢?
酒饭放下,狱吏也不敢与袁绍多接触,直接离开。
贾翊带著人来到袁绍囚车前面,打量了一番袁绍,確定没有换人,隨后准备去看袁术,袁绍看著一身红色官服的贾翊,仿佛看到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等等。”袁绍开口。
贾翊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袁绍,不知道袁绍要说什么。
“能端来一盆清水吗,我要清洗一下。”袁绍声音乾涩的说道。
他虽然没被严刑拷打,但是牢狱里的生活也不可能让他当一个贵公子,袁绍也知道自己现在必然是蓬头垢面,他想清洗一下、儘量乾净一点再走。
“去给他送一盆清水。”贾翊並没有拒绝,对著身边的下属说道。
“唯。”下属应下,贾翊隨后朝著下一个囚车走去。
下属给一名狱吏安排了任务,让其给袁绍送上一盆清水,隨后赶忙跟上贾翊的脚步。
袁术一脸愤恨地盯著前面的袁绍,都是这个蠢货的操作害了他们袁氏一族,若不是这个蠢货,
袁氏眾人岂能落得如此下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婢生子!”袁术虚弱的骂道。
这是他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到袁绍,他將积攒许久的愤发泄了出来,他在长安当折衝校尉当的好好的,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抓了起来,被严刑拷打了一通,隨后直接被处以死刑,他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袁绍顿了一下,若是过去他必然会勃然大怒,转过身就与袁术对喷,他最介意別人说这个,但是现在袁绍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到袁术的骂声一样。
贾翊並没有看乐子的想法,確定袁术並没有被换隨后也朝著下一个袁氏之人走去。
“等等。”袁术也开口说道。
“给我端来一盆清水,再给我送来一杯蜜水。”袁术理所应当的说道。
袁绍有的,他也要有,袁绍没有的,他也要有,不能被这个婢生子比下去!
他比较喜欢吃点甜的,过去袁氏贵公子的生活也能保障他的喜好,蜜水就是他日常的饮品,但是现在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喝过一口蜜水了。
“给他拿一盆清水过来。”贾翊说罢,带著人朝著下一个囚车走去。
蜜水? 现在都快执行斩首之刑了,还想要蜜水,你咋不上天呢!
袁术嘆了一口气,临死前连口蜜水都喝不上,多少有些丟他袁公路的人。
“婢生子!”袁术又恨恨的骂了一句袁绍。
狱吏將瓦盆送进囚车,隨后开始向盆里倒水,袁绍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来的面容显得有些陌生。
等到水面回归平静,袁绍长嘆一声,多年谋划终成一场空。
袁绍细心的清洗著自己的面庞、头髮、手臂,將上面的污垢一一洗乾净,隨后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饭食,拿起酒水喝了一口,靠在囚车上证思索著。
何题囚车之前,贾翊停了下来,仔细鑑別一番何题面容,隨后朝著下一个囚车走去,何瑜的家人隨后被允许上前与何题诀別。
何题被判处死刑,他的家人只是被判处徙刑,暂时还没有被押送离开,现在还能进行最后的告別,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家人身上也是有著刑具。
何题面色复杂的看著家人身上的刑具,多年前他带著家人四处逃难,现在依旧连累妻、子遭受刑罚。
他心中只有愤恨,士人遭难、宦官误国,社稷不存矣!
检查完所有犯人的身份,贾翊坐在准备好的席位上翻阅著此次案件的卷宗,囚犯们也全部带上手械,被狱吏押解著来到行刑的场地。
执行死刑並不禁止周围人员聚集观看,周围的士人看著一个个德高望重的名士即將被处以死刑,议论之声四起,眼神愤恨地看著监斩之人。
时间来到午时,行刑前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下属对著贾翊开始匯报,贾翊隨后开始下令让人宣读这些人的罪名。
午时二刻,刘辩出现在了宫城之上,看著监斩现场。
“代汉者,当涂高!”一道从孝武皇帝那时就流传已久的语被跪在地上的袁绍吶喊了出来。
袁氏的谋划失败了,但是他希望有人能够取代汉室,刘家天命已逝,天下群雄逐鹿,到时太子也会丟失那至尊无上的尊位来陪他!
此言一出,听到这句话的人莫不变色,尤其是跟著刘辩出现在宫城之上的人,全都不安的看向刘辩。
贾翊看向还在大声疾呼的袁绍,眼中厉色一闪。
“住口!汝世食汉禄,不思报国,谋反不成,不思悔改,与禽兽何异?今天下汹汹,皆因汝等狼行狗行之辈占据庙堂。”贾翊对著周围围观的人群厉声喝道。
回应一个將死之人的话语並没有什么用,他这些话也不是说给袁绍听的,他是说给周围的这些人听的。
“殿下数载间平西羌、镇乌桓、討鲜卑、伐不臣、诛无道,上报国家社稷,下安黎民百姓,天下有目共睹,岂容你在这里猜猜狂吠。”
“来人,堵上他的嘴。”贾翊也没有跟袁绍辩论的心思,直接捂嘴杀死比赛。
“代汉者,当涂高!”
“代汉者,当涂高!”
“代汉者,当涂高!”即將被斩首的袁氏族人大声疾呼,一个人的呼喊或许不够,但是一群人的呼喊已经沸反盈天。
反正他们已经快死了,连同他们的家人也一同被斩首,还有什么可怕的?
贾谢的面容也有些绷不住,一个袁绍的疾呼已经让他有些头疼,现在这么多人一同呼喊这句话就更加震撼。
“来人,行刑!”贾翊没办法去回应这句流传已久的语,尤其是他一个人的声音也压不住这么多人的声音。
但是刀握在贾翊手里,他可以手动闭麦。
隨之而来的周围围观的人群里也出现了这道声音,贾谢扭头看去,脸色一片铁青。
“唉。”刘辩嘆了一口气,这公开斩首本来是震別人的,结果被袁绍一句话就转变了局面,
多少有点拿起石头搬自己脚的意味。
以后的戏文里贾卿就是著名丑角,他是亡天下的祸国君主,而袁氏就成了可歌可泣的悲情主角,艺术加工一下,袁氏说不准还能成为忠臣孝子。
这可不行啊!
周围的人瑟瑟发抖,不敢抬一下头。
但是事情肯定得解决,要是放任这件事发生,等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传出去,那天下人心尽散矣。
人心就是天下,天下就是人心!
他没有千秋反代的美梦,大汉江山永固这种话也就骗骗傻子,他要的只是让大汉江山没有在他手上丟失,他要做的只是让百姓能有一条活路,至少在他的治下能有一条活路!
若是百姓在大汉治下找不到一点活路,那有人能够取代大汉去给百姓一条活路那也是应该的,
只是这帮虫都没有这个能力啊!
大汉亡了以后这帮虫没一个能庇护的了百姓,甚至比最差的大汉还要做的差劲,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十室九空,届时又有几人会想起大汉崩塌时的样子?
刘辩转身朝著城墙下方走去,守护宫城的將士尽皆低头行礼。
“跟上。”太子中盾典韦一声低喝,原本负责守卫宫城的南军將士跟在了刘辩身后。
袁绍笑了,看著不远处的贾翊笑了起来,那刚刚清洗过的面容显得格外耀眼,虽然满身锁,
但仿佛间还是那个神采逼人的袁本初。
周围的呼喊声逐渐低沉,袁绍有些疑惑,隨后顺著眾人的视线艰难的转身看去。
负责周围警戒的將士低头,在刑场附近准备行刑的將土单膝跪地低头行礼,负责监斩的官吏全部躬身下拜。
袁绍再度看去,原本正在疾呼的人群也略显慌乱,原本推推揉揉想要上前的人群开始后退,震天彻地的声音也逐渐消失,最终归於平静。
天下之大,所有人却只看到一人缓步而来,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