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下詔,由太子负责平叛事宜,朝廷公卿皆由太子调用,但有违命者,杀无赦!
朝廷公卿没有反对这封詔令,政务、朝会依旧照常开展,大汉这个老旧的机器靠著惯性还在运转。
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一切又都有了变化,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洛阳城中达官贵族作奸犯科之事少了许多,河南尹陈琳的工作一下子变得轻鬆起来。
刘辩还在调兵遣將,一则消息引爆了洛阳舆论!
阎忠与皇甫嵩的对话突然出现在洛阳城中的大街小巷,传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在当场,而且是一下子在洛阳城中每个角落出现,每个人仿佛都突然知道了这件事。
刘辩让人去打听消息,发现洛阳城中每一个角落都在流传这件事,他就知道不用查了。
这事是真的!
他查不出来是谁放出的这个消息!
“让下面的人都回来吧,不用查了。”刘辩平静地说道。
“唯。”侍者犹豫一下,回稟道。
有司检举皇甫嵩意图谋反!
刘辩看著面前一堆奏疏笑了起来,这些都是攻计皇甫嵩的奏疏,看来有人想要让皇甫嵩死啊!
“皇甫嵩能信吗?”看著刘辩带过来的奏疏,刘宏翻看两本就不再管,直接问向刘辩。
他这几日久违的开始勤政,由於刘辩还要负责平叛,他亲自抓起了政务,远离酒色之后刘宏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儿臣只知道有人想借父皇之手杀了皇甫嵩。”刘辩平静地说道。
刘宏又拿起奏疏翻了翻,內心思考著刘辩的话语。
皇甫嵩可信吗?
这个问题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甫嵩有没有谋反的能力!
“你处理吧,平叛说不定还用得上皇甫嵩。”刘宏放下奏疏,对著刘辩说道。
“儿臣遵旨。”刘辩拱手应下。
太子的车队再次停在都乡侯皇甫嵩府邸门前,皇甫嵩带著家人们出门迎接太子殿下,皇甫嵩倒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家人们倒是全部露出不安之色。
一夜之间皇甫嵩要谋反的事情传遍洛阳上下,他们也有些怀疑皇甫嵩究竟有没有说过这些话,
但是不敢询问,只能是等待著朝廷的审判。
如今太子来了,也就代表著天子的审判终於来到。
“臣皇甫嵩拜见殿下。”皇甫嵩的语气与前几日没有任何区別。
刘辩下了车,来到皇甫嵩身边扶起皇甫嵩,隨后笑著问道:“老將军还吃得下去饭?”
现在的皇甫嵩不是都乡侯,是老將军,这就是刘辩要传达的信息。
“臣可日食一石。”皇甫嵩心中大定,对著刘辩说道。
“那就好。”刘辩笑了笑,隨后让皇甫嵩的家人们全部起身。
“孤有一些军事上的问题想要请教老將军,还请老將军隨我入府住上一段时日,不知老將军可愿教否?”刘辩伸手邀请道。
“臣愿为殿下尽绵薄之力。”皇甫嵩抱拳说道。
他也知道现在的局势,自己家肯定是待不了的,继续待在家里说不定就是满门被杀,他现在要么去詔狱,要么去太子府。
去詔狱肯定死,去太子府能活!
皇甫嵩不怕死,但他不想背负著谋反的罪名死去,只有太子府能让他避免这个结局。
“哈哈,还请老將军上车。”刘辩笑了笑,指著自己的安车说道。
“臣——多谢殿下。”皇甫嵩抱拳行礼。
“老將军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时间,我那府上的人笨手笨脚的,可能服侍不好老將军,就让老將军之子也一同入府吧。”刘辩隨后看著皇甫坚寿说道。
皇甫坚寿是皇甫嵩的儿子,如果皇甫嵩的家人出现什么不测,那他的儿子也还能生育,皇甫家依旧能够有子嗣传世。
“还不谢过殿下?”皇甫嵩隨即大声说道。
“臣多谢殿下。”皇甫坚寿连忙说道。
刘辩又嘉奖了一番皇甫嵩的家人,让人宣读太子的封赏,隨后带著皇甫嵩和皇甫坚寿返回太子府。
这无疑是一场表演,告诉所有人天子和太子对皇甫嵩依旧信任,你们可以退散了。
“老將军这段时间可歇息够了?”安车里,刘辩笑著问道。
虽然刘宏罢免皇甫嵩的事情做的很不地道,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去问皇甫嵩心中可有怨言,
那无疑是在说废话。
嗯,刘辩现在说的也是废话,但还是得说,
“臣这段时间倒也养了养身子,上阵杀敌只需殿下一言。”皇甫嵩很给面子,给了一个正面回答。
“哈哈哈,小打小闹还用不到老將军出马,老將军为我提点一下就已经足够。”刘辩大笑著说道,对皇甫嵩不吝夸奖。
二人一路聊到太子府,隨后皇甫嵩与刘辩把著手走进太子府,显示太子对皇甫嵩的信任与重视。
朝野对皇甫嵩的攻计夏然而止,只留下街头巷尾的百姓閒谈还在继续。
刘辩依旧在调兵遣將,此次出兵並没有多大规模,只有三万人,大军主將他也已经选好,太子太傅卢植。
卢植本身的声望已经足够,领兵的能力比不上皇甫嵩但还是天下一流,幽州本地人的身份,而刘辩也对卢植有信任,老头也没有参与到朝会斗殴事件之中,几方综合下来,刘辩直接选定卢植成为大军主將。
调动大军需要时间,筹集军粮也需要时间,刘辩的太子府也在不断接待著接到调令的將领,平叛事宜完全没有出现在朝廷府衙之中,都是太子刘辩的詔令,原本应该参与到平叛事宜中的大將军府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出现。
何进也想参与到平叛中来,但是被刘辩拒绝了,何进隨后没再言语。 时间来到八月,一个人去世了。
颖川l人陈是(shi)!
中平四年八月初一,大汉第一名士陈是陈太丘卒於家中,享年八十四岁。
天下士人闻此消息者莫不痛哭流涕,纷纷自愿参与陈是的葬礼,天下名士纷纷集结颖川,朝廷重臣也派遣子嗣使者前往弔祭,更有甚者直接告假去颖川参加葬礼,致悼会葬者三万余人,车数千乘。
三万余人!
大汉如今统计在册的人口也不过三千余万人,更別说这些都是土人,这是一个可以改变局势的群体,这个集会也是一场可以改变局势的集会。
大批读书人为同一个目標聚集在一起,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们有共同的目標,甚至还有共同的纲领,只要对政治稍微有点了解,都知道这代表著什么!
士人摊牌了!
若是换作过去,刘宏也许会大怒,会下令开启党,但是现在,他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办法,缩在皇宫里暂时还能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现在敢开党,那天下皆反,大汉灭亡就在旦夕之间!
士人们不怕死,从四知先生、关西孔子、关西夫子杨震饮自杀开始,多少士人已经在与宦官的斗爭之中死去,李固、陈藩、李膺、刘部—一个个都是天下闻名的名士,多少士人视这些人为偶像,为其奔走吶喊,为其痛哭流涕。
但是这些人都死了!
这些都是士人流出的血!
更別说那些被牵连的人、被党的人数不胜数,这些都需要了断!
他们要清算那些投靠宦官的走狗!
他们要为那些被迫害的人沉冤昭雪!
他们要为那些利益受损的人千百倍的拿回补偿!
蔡邕也不怕宦官迫害了,专门跑到陈是的葬礼上为陈是题写碑文,韩融、荀爽等天下名士並制总麻,披麻戴孝,执子孙礼者以千计。
大將军何进也派遣使者吊:“徵士陈君文范先生,先生行成於前,声施於后,文为德表,范为士则,存晦歿號,不两宜乎。”
京城的气氛更加静謐,一场了不得的风暴正在孕育之中,或者说风暴已经孕育完毕,只待时机合適,风暴就会席捲大汉天下。
刘宏砸了无数的东西,最终还是气喘吁吁的坐下,呆呆地坐在地上,朝廷虽然还在运转,但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他这个天子的威望已经压制不住士人的意志。
刘辩看著报上来的名单,只觉手脚冰凉,这场集会里的人会商议些什么?他们要做些什么?
诛宦?
还是诛天子?
士人们没有任何掩饰,他们恨不能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朝廷名册的第一位,他们要看看朝廷能不能杀了他们,敢不敢杀了他们!
朝会斗殴只是小打小闹,这次葬礼才是士人们端上来的主菜,但是刘辩和刘宏看都不敢看一下。
“贾卿,我有点怕。”刘辩扭头看了看送名单过来的贾翊,轻声说道。
他以往会在贾翊面前祖露脆弱,但是不会说怕这个字眼,他如果都怕了,那还怎么医治天下?
但是现在,刘辩真怕了!
他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人,是三万人,是与这些人有关係的三十万人,三百万人,三千万人人心思汉,他们思念的是过去那个强大的汉帝国,是那个可以让他们安居乐业的汉帝国,是那个可以抵御外辱的汉帝国,是那个吏治清明的汉帝国,是那个开拓进取的汉帝国。
人心思变,他们想要改变如今这个虚弱的汉朝,想要改变这个百姓流离失所的汉朝,想要改变这个外族入寇的汉朝,想要改变吏治败坏的汉朝,想要改变这个垂垂老矣的汉朝。
直到五胡乱华来临,汉人沦为食物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根源是今天,大汉灭亡后,他的子民再也没有人会庇护
刘辩也想改变,但是这些人与他分道扬,不给他一点机会,他们只想杀了刘宏,杀了刘辩,
杀了跟宦官扯上关係的所有人!
谁挡他们诛宦,他们杀谁!
只要跟宦官有关係,他们都要清算!
皇宫里没有人能活下来,这座让无数士人碟血的地方需要有人陪葬,天子、太子、皇后、太后、皇子、公主、宦官、宫女都得给那些土人陪葬,他们要让火焰烧透这个血腥的皇宫。
贾翊沉默的看著那长长一串的名单,这是天下士人的意志,他光是看看这些人名就觉得绝望,
这些人曾经都是他需要仰望的人,但是现在都出现在了这个名单里。
刘辩挪动一下身体,靠在了贾翊身上,抱著腿蜷缩成一团,想要將冰冻成一团的身体捂化。
君臣二人就这样坐著,太阳一点点消失,大殿里也一片漆黑。
『贾卿,之后太子府就交给你掌管,一应事务都由你做主,实在有做不了主的你去宫里与父皇母后商议,我亲自去幽州平叛。”刘辩低声说道。
他相信卢植,但是这个时候需要他亲自拿刀杀人,震住天下汹涌的形势。
卢植也是土人,即便他偏向於自己,卢植即便平叛成功也不会平息舆论,皇帝需要藉助士人的力量才能平定天下会让他们更加猖狂。
这个时候只有皇帝亲自拔刀,才能压服天下。
但是刘宏一旦离开皇宫,那天下也会直接分崩离析,也就只能让他这个太子亲自领兵,让刘宏在皇宫里维持住这个局面,让他能够平叛结束有地方回。
贾翊没有回话,只是看著身边的这个少年。
“若是父皇再也起不来”
刘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知道要怎么安排。
刘宏毕竟是他爹,他也不能直接说刘宏驾崩,但是贾翊肯定能够理解。
“你就带著太子府卫队带著母后离开洛阳,前往河內郡,我会让伊闕都尉张承接应,去河內郡之后我再看情况安排。”刘辩说到这里有些怀疑,太子府卫队真的能带著贾翊和何皇后杀出洛阳吗?
他倒没有怀疑过曹操,曹操一个宦官之后如果没有参与到诛宦事件中,也是被清算的对象。而如果曹操参与到诛宦之中,那他也不用怀疑曹操,河內郡守曹操手下的兵是外兵,外兵入洛阳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贾翊带著人即便是想跑也跑不掉。
“殿下”贾谢声音有些颤抖。
“一切就拜託贾卿了。”刘辩站起身,在一片黑暗中对著贾翊行顿首礼。
“臣在洛阳等著殿下得胜归来。”贾谢同样拜倒在地,声音坚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