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石头村。”
秦川压低声音,象是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
石猿、仙吏说过的每一句话,尤如铭文印在他脑海,那唯一的地名,更是赤裸裸、闪着金光,让人不由多“看”一眼。
为取得小女孩的信任,博得她的同情,进而抱上她的大腿,他略作停顿,进一步压低声音,补了一句:
“但现在没了,村里人都死了。”
作为同学口中的表演艺术家,他“深谙”表演之道,知道动人的台词加之煽情的表演,便能引发共鸣,惹人生怜
听完秦川的回答,小女孩面无表情,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死死凝视着他。
宗门任务上说,三头聚气期的石猿把石头村六里的人吃光了,而不是把整个石头村的人吃光了。
聚气期是妖道一途的第一境,实力等同于道门一途的炼气期。
区区三头聚气期的石猿,怎可能吃光整个村子的人。
他在说谎!
见小女孩迟迟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不仅没得到丝毫缓解,反而有加重的迹象,秦川大脑飞转,一面查找话里的漏洞,一面思索解决办法。
在小女孩嘴唇微启之际,他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
“先是我爹…又是我娘……”
想起因救人牺牲的父亲,以及年轻丧夫、中年丧子的母亲,秦川不觉眼圈一红,两颗热泪滚落下来,
“后来…我们那一隅都死了。”
原来如此……小女孩先去了石头村六里,那里位于石头村西南角,位置偏僻,用一隅形容说得通。
见秦川眼圈泛红,热泪似要再度翻涌而出,不由眼眸低垂,只拿馀光看着他。
我不该怀疑他的,他身上的粗布麻衣,以及因恐惧被冷汗浸湿的衣裳,都表明他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节…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她站在舟尾,复起双眸,看秦川的眼神里,光芒柔和了一些。
秦川低着头,没有回话,馀光一直瞄着小女孩的双脚。
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就在这时,耳边再次响起小女孩空灵的声音:“我很好奇,三头石猿为何不攻击你,又为何对你言听计从?”
“不知道。”秦川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脑海里全是母亲坐在江边,对着江面打捞船失声痛哭的画面。
“不知道?”小女孩眉头微蹙,眼里的光芒再次凌厉起来,“不知道,你就敢救我?”
你年纪尚小,尚能救我于危难,我一男子汉,见你有难,岂能弃你不顾。
秦川快速打完腹稿,确保话里没有现代痕迹,才压低声音复述。
“年纪尚小?”小女孩蹙眉展开,笑着、缓缓走到秦川身前,“你胆儿倒挺大,就不怕它们吃了你?”
秦川压低声音:“你若没来,我已经死了。”
嗯……小女孩面露同情,小手一抓,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拨浪鼓递给秦川:“给你,摇一摇,身上的衣裳便干了。”
说着,摇动拨浪鼓,几道清脆的鼓声响起。
鼓声入耳,秦川只觉头晕目眩,下一刻,便昏睡在飞舟里。
“三头石猿为何不攻击你,又为何对你言听计从?”
“不知道。”
在小女孩的死亡凝视下,秦川如实回答。
“好了。”小女孩莞尔一笑,伸手拉起秦川,顺势一缕法力将他的衣裳烘干,“我忘了这拨浪鼓还能催人入睡。”
你是真忘了吗?秦川迷迷糊糊坐起身,不知方才经历了什么。
“我叫嫣然,嫣然一笑的嫣然,你叫什么?”
“我叫秦川。”
八百里秦川的秦川。
刹那间,思绪回到那个晌午,父亲抿了口酒,略显得意地说:
秦川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给你取名秦川,意在告诉你别忘本。
不管身在何方,都要活出炎黄子孙的精气神。
不管走多远,都不要忘记故乡的明月。
……
见秦川黯然神伤,嫣然安慰道:“你年纪尚小,以后的路还很长,若你父母在天有灵,定然希望你早日振作起来。”
你年纪尚小……感到嘴角即将爆发的笑意,秦川立即绷紧神经,看向远方。
秦川啊秦川,信不信,你一笑就会被扔下飞舟。
恐惧感瞬间如潮水冲走笑意,他收回目光,面露坚毅:
“能否带我进道宗,我也想和你一样斩妖除魔!”
为进入道宗,进而找到安身之地,他刻意加重“斩妖除魔”的语气。
闻言,嫣然眉头微皱,面露难色。
师父不会收他为徒,这无需与他说,说了反而会打击他弱小的心灵。
进入宗门倒有几分可能,但要通过宗门考核。
他让我带他进宗门,想必还未参加过宗门考核,还不知道自己是何悟性。
若走宗门考核这条路,我便帮不上忙。
他救过我,如今又孤苦无依,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他。
可问题是,怎么帮?
见嫣然眉头紧锁,秦川本想说一些慷慨激昂之词,以表修行决心。
但转念一想,方才正是因为自作聪明,多说了一句,才险些自由飞翔。
而且,没有任何信息表明她一定来自道宗,我却让她带我进道宗。
看样子,我只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碰对了。
汲取前两次的教训,他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望着嫣然。
有了……嫣然眉开眼笑,看着一脸无助的秦川道:
“我见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今天便破例带你进宗门,但这并不代表你能进入宗门,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进入道宗需要通过考核。”
秦川点点头,不置可否。
“但有一事,我得事先说好,徜若你通过考核拜入道宗,不管拜在哪位长老门下,都要认我做师姐。我说的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师姐,而不是礼貌的称呼。”
秦川点了点头,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好,我这就带你进宗门。”说着,嫣然心满意足地催动飞舟朝着道宗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她时不时会聊几句闲天,但见秦川皆是“恩、啊、哦”翻来复去地回应,便不再多说。
换做其他人,或许已经开始耍性子,但于嫣然而言,早已在分析秦川不愿说话的原因了。
他不过十七八岁,还未成家便痛失双亲,因孤苦、无助不愿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可他既然选择修仙,就不应再受凡世俗念所困。
我得帮他早日从痛失双亲的阴霾中走出来,避免后续的宗门考核也因此受影响。
正寻思,见秦川端坐在飞舟中间,两手紧紧抓住船舷,心生一计:
“修仙之人,怎有恐高之理,站起身来,战胜心里的恐惧。”
秦川本就有些恐高,好不容易通过收束心神,把眼睛焊死在飞舟上,才勉强克服心里的恐高情绪。
听见嫣然让他站起身来,手心又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能不能…不站?”
“不能!”
哎…秦川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两手发力,支撑自己慢慢起身。
虽说飞舟上没有因飞行带来的疾风,但当他从坐到蹲,视线慢慢抬高,不自觉地,便瞄向旁边急速倒退的云团。
顿时,他两腿抖如筛糠,好在两手死死抓住船舷,才得以让身体悬在半空。
嫣然见状,默默站在一旁,没有出手相助,也没有出言鼓励。
在她看来,唯有秦川全身心倾注于一事之中,才能放下执念,忘记过去,坚定求仙问道之心。
而修仙之路,漫漫其修远,途中荆棘丛生,孤独为伴,非意志坚定者,无法走到彼岸。
她能帮秦川一时,却帮不了他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