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县供销社,后院。
通往叶婉清宿舍的那条僻静小巷,今晚被月光照得格外清冷。
巷子里,那辆吱吱作响的板车安静地停着,上面是两个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木箱。
“呼……”
叶婉清靠在门框上,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刚刚和李卫东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两个沉甸甸的木箱从百货大楼的后门,一路推了回来。
她看着木箱,又看着身旁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此刻正平静地擦着汗的青年,心里依旧如同擂鼓。
“李卫东……”她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还是觉得象在做梦。我们……就这么把全县最值钱的一批垃圾给拉回来了?”
她今天跟着李卫东,去刘国福的办公室逼宫,又在放映室看他妙手回春,最后拿着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白条去提货……
这一切,比她看过的任何样板戏都要刺激!
“不是梦,叶姐。”
李卫东的声音平静。他没有回答她,而是走到木箱前,掀开了油布的一角。
一股混杂着水汽、霉味和机油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
叶婉清下意识地凑过去,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时,心瞬间凉了半截。
只见那二十只海鸥表,根本不象她想象的那样整齐码放,而是东倒西歪地泡在混杂着稻草和污水的箱底。
表蒙子上全是水珠,表带大多是帆布或人造革的,已经彻底泡发了,散发着一股恶臭。
“这……这……”叶婉清的声音都变了,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白,“这……还修得好吗?全都泡成这样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两千五百块的潜在价值,离她远去了。
她感觉自己和李卫东,好象……被刘国福耍了。这根本不是浸水,这是水淹!
“别急。”
李卫东的声音依旧沉稳。他跳上板车,打开了另一个装收音机的木箱。
情况更惨。
十台红灯牌收音机,那漂亮的木质外壳,在水里泡过后,有的已经开裂,有的直接鼓起了大包。
叶婉清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她不是不信李卫东,她是无法相信奇迹。
然而,李卫东却笑了。
他跳下板车,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丝……狂喜?
“叶姐,东西放在这里,不安全。”李卫东忽然开口。
“那……那怎么办?是啊!总不能放在巷子里过夜吧?”叶婉清急道。
李卫东看着她,月光照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他的眼神深邃。
“叶姐,帮我个忙。把它们……搬进你屋里去。”
“什么?!”
叶婉清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俏脸唰一下就红了!
“搬……搬进我屋里?李卫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心跳瞬间乱了。
这年头,一个未婚女青年的宿舍,深更半夜,让一个男人……还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搬着两大箱赃物进去?
这要是被人看见,那作风问题的帽子扣下来,她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叶姐。”李卫东没有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值得我信任。这批货,价值两千五百块。放在外面,我今晚睡不着。只有放在你屋里,我才放心。而我……值得你信任么?”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既是请求,又是……将后背完全交给她的信任。
叶婉清的心乱了。
她看着李卫东那双坦荡、清澈,又带着一丝疲惫的眼睛,又看了看那两大箱金山。
理智告诉她,必须立刻拒绝!
可情感……那份被平等盟友四个字砸中的信任感,却让她无法开口。
“……万一……万一被人看到……”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我保证,不会有人看到。”李卫东沉声道,“速战速决。”
叶婉清咬着下唇,贝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她猛地一跺脚:“疯了!我真是跟你一起疯了!……快!快搬!趁着巡夜的还没过来!”
她不再是那个精明的叶姐,倒象个被情郎怂恿着私奔的小姑娘。
她红着脸,主动打开了自己宿舍的房门,那扇她守了无数个夜晚、从未为任何男人打开过的门。
“砰。”
“砰。”
两个沉重的木箱,被两人合力,主要是李卫东半拖半抬地弄进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宿舍。
门,被立刻插上。
“呼……呼……”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喘息声。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暧昧和……局促。
叶婉清的宿舍,是她最后的私密空间。
一张单人床、一个旧书桌、一个脸盆架,收拾得一尘不染。
而现在,这个空间里,不仅多了两个散发着霉味的垃圾箱,还多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汗水和男性荷尔蒙的李卫东。
叶婉清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下意识地抱住骼膊,靠在床边,和李卫东拉开了最远的距离。
“你……你搬也搬进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
“现在。”
李卫东没有理会这满室的暧昧,他此刻的眼中,只有那些宝贝。
“叶姐,把灯拨到最亮。今晚,我给你变个魔术。”
他没有客气,直接征用了叶婉清的脸盆,又拿过她的暖水瓶,开始倒腾清水。
在叶婉清目定口呆的注视下,他撬开了木箱,将那二十只泡得惨不忍睹的手表,一字排开,摆在了她干净的书桌上。
这里,瞬间变成了李卫东的临时手术室。
“李卫东,你……你到底行不行?这可不是矿灯……”叶婉清还是忍不住担心。
“嘘。”
李卫东头也不抬。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中级机械维修】的绝对领域。
他拿起一只海鸥,【价值评估】瞬间发动:
【物品:海鸥牌手表(浸水)。状态:表壳密封圈老化,机芯轻微进水(可逆)。游丝未锈蚀。评估:可修复。】
“酒精。”李卫东沉声道。
“啊?哦!”叶婉清赶紧从她的小药箱里翻出一小瓶医用酒精。
只见李卫东拿出一套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极其精密的微型螺丝刀和镊子,他的手稳得象一块岩石。
“咔哒。”
后盖被精准地打开。
他没有急着去动齿轮,而是用镊子夹着一小团棉花,蘸着酒精,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极其轻柔的手法,开始擦拭那些比发丝还细的机芯零件。
他的动作,快、准、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美感。
昏黄的煤油灯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他那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叶婉清在旁边,屏住了呼吸。
她不是看不懂,她是太懂了!
她父亲就曾是个老钟表匠,她从小耳濡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卫东现在在做的,是多么高难度的机芯除水!
这种活,全县城的钟表铺,没一个师傅敢接!
她本以为李卫东是胆大,现在才发现,他是真神!
“滴答……滴答……”
就在叶婉清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一声微弱、但清脆无比的声响,突兀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那只被他洗过澡的手表,在被他轻轻一晃后,竟然……
竟然真的走起来了!
“天……”叶婉清捂住了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李卫东没有停。
他拿起第二只,【价值评估】!
【物品:海鸥牌手表(浸水)。状态:密封圈完好。内部干燥。仅表带泡烂。评估:完美!】
“叶姐,这只,换个表带就行。”
“第三只……机芯进水,发条锈死。报废,拆零件。”
“第四只……齿轮卡死,油泥凝固……”
李卫东就象一个经验老到的外科医生,在给他的病人们挨个下达诊断书。
叶婉清从一开始的震惊,到麻木,再到最后的……崇拜!
她忘了时间,忘了地点,也忘了男女之防。
她就这么痴痴地站在一旁,时而按他的吩咐递上镊子,时而帮他扶着台灯,时而用毛巾给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她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变得越来越自然,越来越……默契。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触碰到他额头时,李卫东的身体会微微一僵。
也没有意识到,当她的发丝不经意间扫过李卫东的脸颊时,两人都会同时心跳漏掉一拍。
时间,就在这滴答、滴答的背景音中,和那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里,缓缓流逝。
当窗外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李卫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镊子。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卫东……”
叶婉清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
李卫东回头,只见叶婉清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身上还盖着他的那件旧褂子,他中途脱下给她披上的。
此刻被他的动静惊醒,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醒了?”李卫东笑了,“看看我们的战利品吧。”
叶婉清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她猛地看向书桌——
天呐!
她看到了什么?
桌子上,原本那堆垃圾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排整整齐齐的手表!
左边,是五只被彻底大卸八块、沦为零件库的报废品。
而右边——
整整十七只!
十七只海鸥牌手表,表盘被他擦得锃亮,比李卫东系统预估的18只少1只,因为其中1只被拆解为零件,虽然表带还没换,但它们的心脏……那昂贵的机芯,全都在滴答、滴答地欢唱!
“十七只……”叶婉清喃喃自语,她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十七只海鸥表……
按黑市价八十块一只,这就是……一千三百六十块!
“还有这个。”
李卫东又指了指角落。
那十台红灯收音机,也被他处理完毕。
“六台能修好!另外四台当零件。”
叶婉清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看着李卫东,象在看一个怪物。
她现在终于明白,李卫东为什么敢跟她五五分。
她哪里是占了五成的便宜?
她简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没有李卫东,这一堆东西在她手里,就是两箱子真垃圾!
而在他手里,这就是一座金山!
“李卫东。”叶婉清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必须重新定义。
“这些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叶姐,我们不能在县城卖了。”
“为什么?这不刚卖了五块吗?”
“那五块,是试水,是敲门砖。但我们现在手里有二十多块表,还有六台收音机。这么大一批货,在县城这个小池塘里放出去,只有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
“市场崩溃,价格打烂,最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手里有鬼,市管会和公安会第一个上门。”
叶婉清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那……那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李卫东的眼睛亮得吓人,“县城是小池塘,那我们就去大江大河!”
“叶姐,你的关系,能通到……省城吗?”
叶婉清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省城!
“我……我有个远房表哥,在省城的百货大楼当个小组长……”
“够了!”李卫东一拍手,“叶姐,我们的新计划来了。你,负责利用你的关系,尽快去一趟省城,联系你表哥。这些货,我们要用省城的价格,卖给那些真正的大客户!”
“而我,”他顿了顿,“负责在家里,把这些金子,全都打磨到最亮!”
一个负责技术和生产,一个负责渠道和公关。
这个五五分的联盟,在这一刻,才算真正牢不可破!
“好!”叶婉清一咬牙,“我去省城!我马上去想办法!”
“恩。”李卫东点点头,开始收拾工具。
天亮了,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再待在女同志的宿舍了。
他把修复好的手表和收音机重新装回木箱,又把垃圾清理干净。
“叶姐,我先走了。这些东西,暂时还是先藏在你这。你锁好门。”
他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李卫东……”叶婉清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
“恩?”
“你……”她咬了咬嘴唇,脸颊在晨曦中泛起红晕,“你……你下次……别一个人扛那么重的东西,我……我帮不了你太多……”
她想说的是你别太累了,说出口却变了味。
李卫东一愣,随即笑了,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笑容在晨光中,干净又带着一丝戏谑:
“知道了,我的好……盟友。”
他闪身出去,消失在小巷的晨雾中。
叶婉清靠在门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又看了看满屋子滴答作响的金山。
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只觉得这个清晨,比她过去二十多年活得都要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