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监院带着赵旭离开了泉府。
二人并排走在路上,呆萌的身高差,像小孩领着大人一般。
走在前头的她,把一个小锦囊丢给了身后的他。
赵旭赶忙接住。
这锦囊的材质与刚才李监院拿来装拂尘的袋子相似,就是变小了点。
“这百宝囊借给你用几天,算是辛苦费,下午忙完了,你就能回泉府,把何座主批给你的物资拖走。”
闻言,赵旭还是忍不住强调一句:“李监院,这是青云山托付给我的物资,用于保障山谷的安危的。”
不是我的物资,这个定义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李监院不知可否,加快了脚程,赵旭赶忙跟紧。
二人直奔循山城。
一路上,李监院长话短说,向赵旭介绍目前的情况。
“我们白云山的人在十天前,就已经注意到那家造纸铺,而那铺子的当家人,徐三,便是我们锁定的对象。”
“十天前,这徐三在循山城的一家酒垆喝醉了,与人吹嘘自己是个细作,还煞有其事地自称,他当初来理化郡的路上,救下了一对母子,那母子知恩图报,于是和自己伪装成了一家子。”
“旁人起初不搭理他,但这徐三越说越上头,后来甚至将青云山周遭数个坞堡的守备、粮草、武备情况一一抖落出来,细节详实,逻辑清淅,这才传到我们白云山的耳中。”
“而后经过我们查证,这徐三的家室,的确有一妻一子,且二人皆是随他从外郡来到循山城定居,与他醉酒时所说吻合。”
李监院向赵旭道:“细作之事,至关重要,因此我们白云山的班军才会在今天包围造纸铺,而后再上报青云山。”
赵旭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他深切感觉到,无论是青云山,还是这个敌对宗门设在循山城的“情报站”,都很“草台班子”。
李监院继续道:“我们已经控制住了造纸铺的几个常驻人员,并且也征得青云山的首肯,允许我们白云山弟子查看相关店铺记录。”
“这造纸铺在青云山已经落脚了六年了,经营方面找不出问题。”
“根据附近里正的回忆,这造纸铺的一家子,每十天半个月,就能吃到一次鲐鱼,让他很是羡慕。”
李监院一边奔驰,一边问赵旭:“看出什么疑点没?”
赵旭心知,这又是对自己的考校,正色道:“鲐鱼。”
鲐鱼,是海鱼,一捞上来就会变质。
里正没有说他们吃的是鱼干,所以吃的肯定是鲜鱼。
这便是最大的疑点。
这个世界基本没有专职的海域养殖场。
不要说普通铺主了,就算是豪右之家,即使买得起,也不可能十天半个月就吃一次。
就算刨除掉运输成本,这个世界的保鲜门坎也是很高的。
而距离循山城最近的海岸,直线距离是一百二里路,中间还有大段的山地丘陵,得绕着路走。
起码得是筑基的修士,才能有能耐使用储物道具来保鲜运鱼。
而跑这一趟的价格,就算把整个铺子卖了,也支付不起报酬。
那么,造纸铺一家却能稳定十天半月吃上一次鲜鱼,就很可疑了。
赵旭觉得,如果细作背后的势力脑子没病,就不会做这么显眼的事情……
但随即,他又觉得现实不会理会自己的逻辑。
毕竟,青云山对循山城的管理就很智障。
循山城的人口才九百七十二户,上面又一直对每户人口的生计,保持着记录更新。
而且,每个城坊都有里正打理,上面的人再懒,也要每三个月去问问里正,各户是否发生什么异常吧?
然而,整整六年,青云山在掌握记录的情况下,却一直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对于山脚下自身所管理城市的信息,竟然如此迟钝。
所以,反过来说,细作所属的势力是个智障也很有可能的。
说不定,细作背后的势力真就觉得,“这个情报站的人真是辛苦,可得定期送点佳肴,好好补补呢!”
结果送了六年,青云山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还得人家喝醉乱吹牛,吹的这个牛被人到处传,才被白云山这个外来友军给“察觉出味道不对”。
赵旭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总结道:“综上所述,一介铺主,一个月里能吃上两趟鲐鱼,要么是这个铺主有个特别好心的修士亲戚,要么是他和某个修士宗门有着利润特别高的生意往来,而情报,就是一种价比黄金的货物。”
李监院微微点头,明白谢炼师为何在意此子了。
……
二人回到被管制的造纸铺。
或许是经过了换班,赵旭被李监院带着进入时,并没有看到杨枚与陶鹤泉。
此刻,作为细作嫌疑人的一家三口,被分别关押在铺子的三个房间里,经受审问。
李监院坦诚道:“已经从上午审到现在了,目前可以确认,这三人一点修行功底也没有,是纯粹的凡人。”
赵旭问道:“是审问还是拷问?”
李监院语气平静:“对铺主是拷问,那对母子是审问,实际上,后者多半啥也不知道。”
她带赵旭来到造纸铺院子东侧,这里有一块开垦的小小的田亩,称作“宅圃”。
当下已是八月上旬,宅圃里却生长着三株开花的水仙。
赵旭本想询问,这玩意不应该是水培的吗,但随即想起来,水仙完全可以土培。
而且土培的水仙,植株会更强壮。
只是,在如今这个季节,水仙就是睡着的洋葱头,不可能开花。
如此反常,必是灵植。
赵旭指着三株水仙:“我试试,看看能不能搭讪一下,时间恐怕会很长。”
李监院点了点头,摸出两粒丹药:“奉上两颗水木丹,还请动作快些。”
她的面色和语调都不急迫,但明显是命令。
赵旭只得服用,坐下调息,随后按照《羽虫御灵经》的法门,催动元神向着三柱水仙发起了波动,引发共鸣。
有了植物们的经验,外加丹药的暂时加持,赵旭与水仙创建共鸣并不困难。
很快,共鸣产生,赵旭展开了沟通。
只是片刻后,他的眉头便皱起。
水仙传递过来的,尽是一些不明确的信号。
他只接收到了这些铺子里的人曾有过的情绪,以及一些散乱的记忆片段。
山谷东侧谷坡的那些植物,与这水仙相比,就象是小学生跟毛孩子的区别。
小学生还是比毛孩子强太多了。
赵旭抓取不到什么情报,微微一怒:“赶紧交代,你是哪个宗门送给铺主的?不然,我直接用犁土梳气把你的根掘了!”
说吧,他便作势开始翻土。
威胁一到位,立刻便有新的情绪与记忆传了过来。
如果小蛤蟆在场的情况下,赵旭遭遇灵魂层面的进攻,小蛤蟆还能采取协防。
从水仙那传来的讯息,虽然依旧很散碎,但赵旭还是看到了一幅画面,那是山岗上的一个亭子。
“好象看到了哪里的亭子。”
赵旭嘟囔了一句。
李监院立马命令弟子,端来了一个【溯影砚】。
“赵教头,脑子暂且别做他想,牢牢记住重要的画面!”
她拿起溯影砚,用砚台轻轻触碰了赵旭的太阳穴。
顿时,困意涌了上来,赵旭进入了梦乡。
待他醒来,发现自己依旧在造纸铺的院子里,但人是躺着的,身下垫着席子,后脑勺枕着枕头。
他支起身子,望见李监院正和曹扩一道,观察着一块小小的砚台。
远远瞧去,砚台里,墨色变幻,时而清淅、时而模糊地显示着水仙的来处。
二人的谈话声传了过来。
“曹山长,你确定吗?”
曹扩一口咬定:“错不了,这地方我去过两次,就是度剑崖的三盗亭!我百年前还在这里偷偷溲过!”
溲,即“小便”。
李监院面色平和,但静静退了一步。
出于本能,她不太想和这个在清雅之地小便的修士靠太近。
断定水仙来自度剑崖后,曹扩茅塞顿开,指着宅圃中的水仙,道:“这铁定是夜堠水仙,用来在夜里给度剑崖的耳鼠指引方向的。而且这种耳鼠,恐怕还是从小精英培育的带有紫府的耳鼠,紫府有放食物的权能,所以能运送鲜鱼。”
李监院微微点头:“曹山长,这细作如何处置,押回白云山?”
“不必,这细作,便继续扣留在这里,当作教具。”
曹山长露出了不怀好意地微笑。
此时,赵旭远远插嘴道:“莫非……是要培养成两面人?”
曹扩当即鼓掌:“没错,就是要雕琢此子,驱策其为双向间谍。”
李监院:“度剑崖有可能派了其他人在城内盯梢造纸铺,今天白云山这一包围,说不定就会惊动他们,过不了多久,度剑崖就有可能知道循山城内,有棋子被吃了。”
曹扩点头:“所以,我等会要回营里,给指挥今天这行动的弟子扣分,搞得这么大动干戈,落了下乘。”
说罢,他又补充道:“但这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即使没法钓到度剑崖的鱼,这个教具也可以让白云山和青云山的稚子都熟悉熟悉,一点一点学习什么是用间与防谍。”
“每天都派些人来和铺主聊天吧,即便是拙劣的细作,这铺主也在青云山待了六年呢,可以从他身上嗅到度剑崖在用间方面的细枝末节。”
离开前,曹扩拍了拍赵旭的肩膀:“以后,我要是接到出使度剑崖的使命,我一定带上你,一起去三盗亭小溲吧!”
赵旭不知道该说啥,只得点了点头。
李监院咳了咳,似是对“小溲之约”表示不满。
曹扩朗声大笑,负手而出。
待曹扩的笑声远去,李监院才对赵旭道:“赵教头,你今日表现甚好,以后白云山的一些消息,我会以个人名义跟你通气。”
闻言,赵旭的疲惫得到了舒缓。
他在其他山头,终于有了一个自上而下的情报渠道。
即便对方是监察人员,传递消息时出于个人考量,难免会有所筛选与保留,但能拥有这样一条门路,终究强过毫无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