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六,辰时。
林不觉自白鹿书院别院归来,未入宅门,先至西街“古泉斋”。
老周已在此等候三日。这间不起眼的钱铺,灰瓦低檐,门楣无匾,只在柜台角落刻着一枚极小的“律”字篆印——那是父亲林正言生前的秘密据点,也是他查案时最后一处落脚之地。七年前,律武监三百零七人被灭门那夜,父亲正是从此处被拖出,押往西市。
七年前,前任皇帝以“勾结边将,图谋不轨”为名,命内侍省与兵部围剿律武监。三百零七人,尽数伏诛,血染西市。
而最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在金銮殿前——
“朕即律法,何须外求!”
自此,法家道统断裂,律武监覆灭。
林正言,律武监最后一任司律使,首级悬于东市旗杆,示众七日。
“以儆效尤”四字,血书于布幡之上,风中猎猎。
“公子。”推至案前,双手微颤,“昨夜我焚香祭主,三炷香未尽,匣子……自己开了。”
林不觉凝视那匣——形如小鼎,高不过三寸,上刻“律”字古篆,笔锋如刀,隐隐有金光流转。”,乃父亲生前贴身之物,传说中,内藏“九鼎钱范”之感应密钥。
他伸手触匣。
匣盖自动开启,无声无息,如魂启门。,唯有一缕青铜气息逸出,似远古钟鸣,直入神魂,震得他识海嗡鸣。
林不觉闭目,眼前骤然浮现一点微光,距离极近,约在十里之内,方位模糊,如雾中萤火。
因唯有此鼎,与匣同源,同出律宗。
“老爷七年前说过……”老周声音颤抖,眼含浊泪,“‘若承范匣自开,便是法脉将续之兆。残片不聚,鼎不可重铸。’”
他终于明白,律武监之罪,不在谋逆,而在坚持‘法高于权’。
皇帝要“朕即律法”
所以,他必须死。
所以,律鼎必须碎。
而“承范匣”正是那尊被击碎的“法家·律鼎”残片!
等待重聚之日。
午时,内察司衙门。
赵总管听罢,面色凝重,指节轻敲案几:“三清观周秉,已联络玄鳞教,欲借‘长生局’之名,行‘乱法’之实。他们要让人相信——‘法已死,道当立’。”
“那‘永通雕版’呢?”
“是假的。”赵总管冷笑,“只是周秉伪造的‘礼鼎残片’,想骗过世人耳目。真正的礼鼎,由白鹿书院山长执掌,岂会流落民间?”
林不觉握紧玉律简。
一旦世人相信“律已死”
三清观便可名正言顺,以“道法”代“律法”
皇权彻底沦为道门傀儡。
“不止。”赵总管递过一份密报,纸面尚有血迹,“昨夜,律武监残部现身城南,斩杀两名玄鳞教徒,留书:‘律可碎,不可亡。残片不归,誓不为人。’”
林不觉瞳孔微缩。
他们要重铸律鼎,恢复法家道统!
“他们藏于北境雪岭。”赵总管道,“以‘铸雪为范’为号。他们等你,已等了七年。”
申时,西城灯市。
林不觉换上便服,与阿骨朵同行。他需散心,也需为《律武天书》第二重“循律”寻一“律器”——玉律简虽助凝神,却非武学之器,难以引气通脉。
“你肩伤未愈,还逛什么灯市?”阿骨朵冷哼,却将一串糖芋苗塞入他手中,热气腾腾。
“伤已无碍。”林不觉笑,“倒是你,昨夜守我,辛苦了。”
灯影摇曳,人声喧闹。北境来的商队正在表演刀舞,鼓声如雷。阿骨朵忽然驻足,目光凝固在街角一顶皮帐。
“怎么了?”
帐内,一面残破皮鼓,鼓面嵌满狼牙,鼓槌为白骨所制。一名老猎人正击鼓而歌,歌声苍凉,似在讲述北境一场灭族之战——那正是阿骨朵一族的覆灭之史。
“这是我族的律器。”阿骨朵低语,眼中泛起水光,“战前定约,战后立誓,皆以鼓声为证。鼓在,律在;鼓亡,族灭。”
林不觉心头一动:“若此鼓能与《律武天书》共鸣……或许可助我通脉。”
“不行!”阿骨朵厉声,一把抓住他手腕,“此鼓只属北境律魂,外人触之,必遭反噬!当年三名大胤密探试图夺鼓,皆疯癫而死。”
林不觉沉默。他知她心结——北境部族因卷入大胤权争,被灭族流散。这鼓,是她族最后的尊严,也是她心中最深的痛。
“我不强求。”他轻声道,“但若有一日,你愿以鼓声助我护律……我必以命相护,如护你族。”
林不觉点头,将护身符贴于心口——他知道,这不仅是信物,更是北境律魂的托付。
戌时,林宅。
林不觉独坐院中,手持承范匣,运转《律武天书》。
闭目凝神。
气自丹田起,沿任脉上行,过膻中,入印堂,复归丹田;
玉简微光流转,如水银泻地,渗入经脉;
林不觉睁眼,指尖轻点石桌。
无声无息,桌面竟留下三寸深的指印!
他握拳,感受体内奔涌之力。
就在十里之内。
夜深,雪停。
他取出沈知微的素笺,轻抚“上元夜,灯市口”八字。
律未绝。
已在雪中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