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邢氏一族聚居的小山村众人一心,那秦家所在的岭下村则要松散许多。
无他,小山村的村民们大都姓邢,往上数几辈,都是一家子兄弟,劲都往一处使,努力供养族中子弟念书,自然较旁人更团结些。
岭下村的村民人数更多,却大都是外来的,都是陌生人,防备还来不及,又哪能做到团结?
秦氏出身的秦家,也是几十年前逃荒过来的。
如今当家的乃是邢崧的舅舅,也就是秦柏的父亲。他曾祖搬来岭下村时,他父亲尚未出生,如今大几十年过去,他都是快当祖父的了。
昨日县试放案,秦柏虽在榜末,却也是通过了县试。
在拒绝了几位同窗们一块庆祝的邀请之后,秦柏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将他通过县试,以及表弟邢崧乃是县案首的好消息告诉了父母及祖母,哪怕心思各异,却也一致同意明日带上东西去小山村向邢崧道喜。
邢崧可是他秦家的亲外孙,他成了案首,他们作为舅家也是与有荣焉的。
这日一早,秦家人刚收拾好带去的礼物,一块猪肉,两斤酥饼,二十个鸡蛋以及半匹细棉布。
在揣两个鸡蛋就算是走亲戚的农村,秦家人准备的这份礼物,不可谓不重。
可秦家人刚收拾了东西,还没走出村口,就碰上了跨着个篮子兴冲冲地回了娘家的秦氏。
秦氏还不知道儿子成了案首的事儿,她今日是来问侄子的成绩的,还特地赶早去大集上买了两斤五花肉。
没想到在岭下村村口遇上了要出门的秦家人,迎上前问道:
“娘,大哥大嫂,柏哥儿,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瞧她那快六十岁的亲娘,还特意换了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裳,兄嫂手上亦是大包小包的提着。
瞧着象是要去走亲戚。
“你怎么回来了?”
秦母皱眉,一脸不善道。一双三角吊梢眼将秦氏来回打量了个遍,她好外孙邢崧刚中了案首,秦氏不在家待着,跑娘家来干嘛。
“听说柏哥儿发案,我做姑妈的特意过来给柏哥儿庆祝一下。”
秦氏不知里就,笑语吟吟地举起手中的篮子道。平日里她娘就拉着一张脸,她都习惯了,并不觉得此时秦母的冷脸有什么不对。
“给柏哥儿庆祝?”
秦母脸色稍缓,这个闺女虽说嫁的男人不想,邢氏一族却是护短的。
哪怕邢忠不事生产,却没短过秦氏母子三人的吃穿用度,甚至秦氏还能三五不时地补贴些家里。
可如今外孙成了县案首,乖孙说了,不出意外的话,崧哥儿今年就能成为秀才公,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举人老爷!
那秦氏就不能再这么明目张胆地补贴家里了。
就算是给好处,也要私底下来,哄好了外孙,岂不比现在的三瓜两枣要多得多?
“给柏哥儿庆祝不急,崧哥儿此番可是中了案首,我们正要去你家呢,崧哥儿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在家里陪着崧哥儿跑回来作甚。”
“什么!崧哥儿是案首?他不是才在族学念了两年吗?”
秦氏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手上一松,挎着的篮子掉在了地上,新鲜的五花肉从盖了层布的篮子里蹦出来落在泥里也没空关心。
上前一把握住秦母的手,死死盯着秦母道:
“崧哥儿真的是县案首?”
“自,自然是真的,你这死丫头做亲娘的居然不知道?”
秦母被失魂落魄的秦氏吓了一跳,她知道秦氏对一双儿女不怎么上心,可她是既得利者,自从柏哥儿念书以后,秦氏将满腔的慈母心都放到了柏哥儿身上。
她作为柏哥儿嫡亲的祖母,难道不关心自个儿的亲孙子,反而要去劝闺女多关心外孙子?
怕不是个傻的!
可现在外孙成了案首,眼见得前途远大,却是大不一样了。
秦母见那不争气的小闺女还有脸点头,伸手拧着她腰上的软肉,骂道:
“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连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都不关心,你还有脸回娘家?你现在就给我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没求得崧哥儿的原谅,以后别回来了!”
“我,我确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秦氏喃喃道,似乎半点没感觉到疼,此时突然回想起前几日崧哥儿对岫烟说的话。
他说,她与邢忠一样,都是一种人,都只爱自己,她待秦柏好也是因着有利可图
谁说不是呢,先前她对儿子的话并没放在心上,可方才在从她娘口中得知崧哥儿成了案首,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如何与崧哥儿修复关系,毕竟儿子日后身份不一样了
“你这死丫头听到了没有?”
秦母怒其不争,她先前怎么没看出来外孙还有这个本事呢。
不然怎么也不会放任这丫头忽视他。
“知道了,娘,我这就回去!”
秦氏眨了眨眼睛,可眼中并没有泪水,失魂落魄地转身回小山村,连落在地上的篮子也没捡。
秦舅妈捡起落在泥里的肉,这可是猪五花,不年不节的谁舍得买?平日里十天半个月的见不着荤腥,何况这种大肉?落在地上打什么紧,洗洗就能吃。
秦舅妈抱紧了手里的篮子,半点不嫌脏,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咱们还去邢家吗?”
“去!我和崧哥儿他舅舅去,你们回家吧。”
秦母咬咬牙,到底还是舍不得孙子去吃挂落,准备自个儿带着儿子去。
“那好,我和柏哥儿先回家了。”
秦舅妈美滋滋地抱着篮子,一手拽着皱紧眉头的儿子折身回家。
今天给柏哥儿包饺子吃,这么多肉呢!
婆母不在,她那嘴馋的丫头也能多分两个猪肉饺子,她可不比秦家母女,只看重儿子,哪怕重男轻女,对闺女也是心疼的。
只是秦母看得紧,便是想对闺女好些,也只能私下来。
秦柏愣愣地被他娘拉着往回走,待到了家,终于忍不住问道:
“娘,小姑妈真的待我比对表弟还好吗?邢崧可是她亲儿子。”
秦舅妈翻了个白眼,看着满脸不可置信的儿子,念着这是从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崽,方才忍住了打击他的念头,语气却仍旧不善,道:
“亲儿子怎么了?她当年仗着一张好脸,想方设法嫁进了邢家,难不成还是冲着邢忠那个酒鬼去的?不就是邢家家底厚?只是没想到全被邢忠败光了而已,可邢家却没亏待过她,好好的日子被她过成什么样子。”
说起来邢家人确实忠厚,不然也不能这般容忍秦氏了。
可自家儿子作为既得利者,她也不能厚着脸皮说事,叹气道:
“你姑妈以后老了,你有能力就多照顾她一下,崧哥儿,确实是咱家对不住他。”
都是穷闹的,东西就这么多,她作为母亲不想着为儿女筹划,难道还要念着外八路的外甥吗?她又不是没有亲外甥!
只是谁都想不到邢崧居然这么有出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