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听说那邢忠昨儿个喝醉酒摔断了腿,夜里又发了高烧,现在还在医馆里躺着,不能来咱们铺子里当掌柜了。”
“今儿个一早他儿子就带了银子过来替他请辞,奴才推辞不过,只得将契书给了他。”
杨家后院的花园内,杨三爷身披缌麻,腰间系着腰绖,手里拿着鱼食逗弄着池塘里的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底下的掌柜汇报道:
“奴才已经派人核实过了,邢忠确实摔断了腿,医馆的朱大夫说,起码要卧床躺三个月才能下床。”
杨三爷随手撒下一把鱼食,水面上瞬间浮起各色锦鲤,争夺着落入水中的食物。
“你是说,要换人?”
冷淡的声线在耳边响起,对刻字铺的掌柜来说,不啻于恶魔低语。
换人是不可能换人的,以三爷的性子只会把他推出去顶罪。掌柜的连忙躬身道:
“没有没有!”
春日的暖风拂过掌柜的鬓角的冷汗,让他打了个激灵,低声道:
“回三爷,昨日邢忠签下契书之后,奴才便亲自去了衙门过户,如今刻字铺已经在邢忠名下了,别说他只是摔断了腿,就是瘸了,死了,既然沾上了也跑不掉!”
杨三爷这才回头,瞥了他一眼,似有些满意:
“动作还算麻利。这几日杨简那小子一直派人盯着我这,你最近别过来了。把帐面上的银子都准备好,我会派人过去收的。”
“是。”
掌柜的应了一声,觑了三爷的脸色,小心道:“皇商薛家在苏州府有一间铺子闹出了点事儿,派人求到了咱们这儿,说要在咱们这儿买一块印章,一方砚,还有五刀纸,想求三爷帮忙行个方便。”
杨三随口道:“这事儿我知道,跟他说,这个价低了,至少三块印章。”
那间不起眼的刻字铺里,印章一千两银子一块,砚台五百两,纸最便宜,一百两一刀。
至于东西的品质嘛,只能说懂的都懂。
印章用的是随处可见的鹅卵石,砚台也是几十文一块的那种,倒是纸的成本贵些,普通的连四纸,几钱银子一刀。
“奴才知道了。”
掌柜的应道,又说起些别的生意。
除了薛家这事儿,都是些小生意,杨三爷听了两句也不耐烦再听,摆手道:
“这些个儿小事你自个儿拿主意,回去吧,我过几日就让人去收帐上的银子。”
“是,奴才告退。”
掌柜的跪下磕了一个头,正要起身离开,又听见杨三爷问道:
“邢忠的儿子,是不是那个叫邢崧的?”
掌柜的不知三爷怎么突然对邢忠的儿子感兴趣,却不由得想起了今日才见过的那个少年,也不敢起身,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应道:
“确实,听说邢崧今年也参加了县试。不过今日乃是再复之期,他来了铺子里没去参加,想来是落榜了的。”
“落榜?”
杨三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道:“邢崧可是今年的案首,若是他落榜了,县里还有中的吗?”
掌柜的连忙应和,笑得一脸谄媚,道:
“这也是咱们家的公子们今年都没下场,不然哪里轮得到他一个破落户当案首?这都是咱家的爷让给他的!”
“那可不一定。”
杨三将手边盘子里的鱼食全抛进了池塘,随意在腰绖上擦了下手,起身道:
“你回去吧,爷要去给叔爷上香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虽说杨老太爷与他家已经出了五服,可谁让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呢?便是死了,也有大批的人上赶着当孝子贤孙。
只留下掌柜的仍旧跪在原地,直到杨三走远,方才爬了起来。
邢忠的儿子居然是县案首?
掌柜的眼中明灭不定,听三爷的话头,邢崧甚至有几分能耐,若是他一朝得势,设计陷害他父亲的我岂不是危险了?
毕竟他便是再能耐,也不能与杨家相抗衡。
而我不过是个普通的下人,若是邢崧一朝得势,便是他不说,三爷也会主动将我交到他手上任他处置。
在杨三手下呆了这么多年,掌柜的也是熟知自家三爷的手段的。
掌柜的眼神一横,心下拿定了主意,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匆匆从后门离开。
而另一边,邢崧在刻字铺里拿到邢忠签下的契书,从医馆里接上邢忠,带上大夫开的药,往小山村而去了。
邢忠摔断了腿起码要卧床养几个月,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儿,不如趁着今日就搬回去,也省得来回奔波。
今日一早便打发邢峥兄弟二人陪着岫烟去家里收拾东西,只需带上平日里要用的。象那些不好搬的大件,慢慢多搬几次也就搬回去了。
是以邢崧带着邢忠回到小山村时,岫烟几人已经到了。
老族长邢有根等在门口,见邢家小厮驾着驴车过来,忙迎上前去:
“崧哥儿,你怎么样?听峥哥儿说跌了一跤,没什么大碍吧?”
“三叔公,我没事。就是我家老爷摔得有些严重,大夫说起码要在床上躺三个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族长拉着侄孙的手上下打量,看着侄孙包着的右手满脸心疼。
这可是他邢家的麒麟儿!
这双手可是要用来写字的,是多么金贵?怎么就伤到了呢。
偏偏那个吃闲饭的手好好的,怎么就不是邢忠手出事呢!
老族长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驴车上的侄子,这小子也不知道多护着点儿子!
又想起侄孙女岫烟说,兄长就是为了扶老爷才摔倒的,不由得又瞪了邢忠一眼,心中暗骂了一句:
不争气的东西!
“行了,先进屋吧!”
老族长一挥手,叫了几个族人来帮着将邢忠送进屋。
这种粗活儿,哪能让崧哥儿来干?
待一切收拾妥当,老族长带着邢崧兄妹回了自个儿家,突然想起了被遗忘的秦氏,问道:
“岫烟丫头,你娘呢?你们全家都搬回了村,怎么没见着她人?”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显然也想起秦氏还不知道搬家的事儿。
“昨日太太去外祖家了,说是表兄参加招复,她过去瞧瞧。我和两位兄长今日回去收拾东西时,也没见到太太,可能在外祖家还没回来。”
岫烟如实道。
昨日她跟着父兄一块去了县城的医馆,晚上又是在七叔公家住的,自然不知道秦氏的情况。
老族长一听就皱起了眉,这秦氏怎么回事?
儿子和侄子都参加县试,她跑回娘家去也就罢了,难道晚上都不回来?
丈夫儿子都受了伤,也没见着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