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祭”並非寻常体育赛事,而是一场庄严肃穆的祭祀活动,因此绝不会因雨水而中止。
清晨八点整,即便大雨如注,十六强赛事仍如期拉开帷幕。
今日共设八场对决,分上午下午各四场进行。
经过抽籤,温羽凡抽到了上午第二场,对战的对手是一名泰拳达人。
泽井则抽到下午首场,將迎战合气道大师。
潮湿的空气里,赛台四周的白灯笼被雨水浸得发胀,麻绳缠绕的杨桐树枝上,水珠正顺著祭神的御幣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这是神明注视下的角斗,血肉与骨骼都將成为献祭的供品。
观眾席上依旧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人群如丛林般攒动。
雨伞在雨幕中绽开成五顏六色的簇,雨衣反光映著湿漉漉的灯光,却浇不灭此起彼伏的吶喊。
有人將雨伞倾侧成角度,让视线穿透雨帘紧盯赛台。
有人直接扯掉雨衣帽子,任由雨水顺著脖颈灌进衣领,只为更清晰地捕捉选手挥拳的轨跡。
潮湿的空气里,欢呼声混著雨水砸在青石板上,蒸腾起近乎狂热的水雾——这是属於血与灵的狂欢,雨水不过是给祭典增添的一捧圣水。
当第一场截拳道高手与空手道大师的对决正酣时,泽井匆匆挤到温羽凡身侧。
“万分感谢!”话音未落,泽井已郑重地九十度鞠躬。
温羽凡知道他为什么如此:“黑田先生回去了吗?”
“是!”泽井眼底泛著雀跃的光,“昨夜师兄刚踏进门,就被师父劈头盖脸训了半个时辰,之后还得闭门思过,现在正跪在稽古场抄《五轮书》呢。”
“那就好。”温羽凡轻笑,忽然收敛笑意,“哦,对了,我跟他还有约。他要闭门思过多久,可不要等我回国了还被关著啊。”
“这事师兄昨夜特意提过!”泽井忙从怀中掏出叠得方正的请帖,染著雨水的边缘洇著墨色,“他求师父允他提前解禁,师父没鬆口,却让我务必请先生去道馆做客。”
温羽凡抚著睚眥面具下的胡茬凝视赛台,白砂上两道对峙的影子被雨水拉长,宛如两把出鞘的刀。
“嗯在樱国山口组的耳目遍布,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足够安全,也许去你们的道馆,確实是一个好主意。”他接过请帖时,指腹擦过烫金的山嵐纹章,“好,你替我安排一下吧。
泽井闻言大喜:“那太好了,我这就去为您安排。”
此时,观眾席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
抬眼望去,白砂战场上,空手道大师正被截拳道高手一记旋踢扫出边界线,道服下摆扬起的沙尘混著雨水,在半空划出道悽厉的黄线。
温羽凡舒展双臂,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该我上场了。”
三十步外,泰拳达人正用缠手带勒紧指节,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缠绳护腕上,与温羽凡面具上睚眥的獠牙形成猩红呼应。
那人瞳孔里跳动的火光,让温羽凡不禁想起昨夜刺玫劈碎石灯笼时,迸溅的火星在雨幕里转瞬即逝的模样。
在樱国,动漫文化如根系般深深扎入街巷肌理。
而温羽凡脸戴睚眥面具,身穿黑色风衣,名字也极具中二范,活脱脱一个动漫中走出来的人物形象——当这副行头踏上白砂战场的时候,看台上顿时爆发出潮水般的尖叫。
“睚眥大人!睚眥大人!”
少女们举著印有面具图案的应援扇,横幅上“睚眥天下第一”的墨跡还带著雨水的潮意;
戴方框眼镜的上班族西装外套领口別著微型面具胸针;
有穿著巫女服的 ser,捧著写满加油话语的绘马牌往护栏前挤,木屐在湿滑的台阶上磕出慌乱的节奏:
更夸张的是二层看台,有青年戴著与温羽凡如出一辙的睚眥面具,手中举著足有一人高的选手腰牌形状泡沫板,上面用萤光笔写著“拾叄”——正是温羽凡在选手名单上的编號。
“这周边发行得这么快的吗?”温羽凡望著看台上晃动的鬼面应援物,面具下的嘴角无奈抽搐。
战鼓声中,黑帽裁判手中赤色令旗挥落。
战鼓如雷贯耳,黑帽裁判的赤色令旗划破雨幕。
泰拳达人屈膝沉胯,脛骨上青灰色的老茧在雨水中泛著冷光,扫踢带起的气流已卷得白砂四溅。
“睚眥大人!使用超必杀!”这声破音的吶喊混著雨珠砸来,竟是字正腔圆的华夏语。
温羽凡用余光扫过看台,苦笑著摇头自语:“哪有什么超必杀”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僵住,颈椎像被齿轮卡住般缓缓转向声源处。
当看清那抹在雨幕中蹦跳的黑白蕾丝裙摆时,面具下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白几乎要挣破青面獠牙的缝隙
那个捧著铜锣喊“超必杀”的少女,正是被他明令禁止踏足樱国的徒弟戴丝丝。
此刻她的兔耳发箍歪掛在头顶,哥特裙裾浸得透湿,却仍举著写满拼音错字的灯牌,在护栏边跳得像只湿漉漉的小兔子。
三天前视频通话时,这丫头还信誓旦旦地对著镜头比心,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京城半步”,如今却顶著满脸雨水,从裙摆里摸出枚萤光口哨吹得震天响。
“寇、寇诺雅鹿”温羽凡喉间溢出半樱语化的惊呼。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分神间,泰拳达人的膝撞已裹挟著暴雨般的破空声袭来。
坚硬的脛骨如铁杵般捣在温羽凡胸口,闷响混著雨珠炸裂的脆响,惊得看台上的应援扇齐齐僵在半空。
“轰!”
骨骼撞击空气的闷响里,他的身形如断了线的纸鳶般倒飞而出,黑色风衣在雨幕中鼓成苍白的帆,雨珠在布料上凝成银链簌簌坠落。
眼看后背就要撞上泛著萤光的边界线,却见他脊椎爆发出钢铁般的弧度,腰腹肌肉在风衣下绷成岩石稜线,空中旋身时,带起的气旋卷碎了雨帘。 隨后他身形猛然下坠,靴底与地面摩擦出刺耳鸣叫的剎那,足弓绷成钢铁弓形定住身形,鞋跟精准抵在发光的白线边缘。
溅起的白砂混著齿间溢出的血水,在泥泞里绽开妖异的血色睡莲,宛如死神指尖蘸著鲜血画下的休止符。
“咳”温羽凡虽伸手按住胸口剧烈咳嗽,但面具阴影里的瞳孔却死死锁著看台上那个仍在敲锣的身影。
戴丝丝此刻正扒著护栏蹦跳,完全没意识到师父刚才险象环生的绝境。
“回去便让你罚抄三十遍《春秋》,带批註的”他低笑出声,腥甜的血沫喷在面具內侧,“再敢偷跑,就把你绑在书房抄《武穆遗书》直到开悟。”
雨珠砸在面具上的声响里,他听见泰拳达人极速逼近的脚步声。
“呼”
破风声响如利刃割裂雨幕,泰拳达人的右腿裹挟著雨水狂飆而至,脛骨上的老茧在灯光下泛著青黑的冷光。
看台上的应援团发出整齐的惊呼声。
却见温羽凡左手轻抬,小臂上暴起的青筋如铁线般绷直,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接下了这记足以碎颅的高扫踢。
“啪!”骨节相撞的脆响里,泰拳达人只觉自己的腿踢在了块淬了冰的钢板上。
温羽凡转头看向他,睚眥面具的眼洞深处泛起猩红微光,宛如雨夜中睁开的兽瞳。
生涩的樱语自兽面后传出:“本来是想多给你点表现的机会。但是抱歉了我有个徒弟急需教育一下。”
这话虽然断断续续,却像盆冰水兜头浇下。
泰拳达人喉间发出不成调的呜咽,想要立即抽身而退,却在瞬间被铁钳般的手指扣住肩膀。
温羽凡旋身的弧度带起整片白砂,黑色风衣鼓胀如巨兽之翼,將对手凌空甩起的剎那,能听见骨骼摩擦的闷响
“轰!”
重物砸地的声响混著雨珠飞溅,泰拳达人在边界线外的积水里挣扎不起,护齿从口中脱出,在泥水里滚出道带血的弧线。
看台上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戴丝丝举著铜锣的手悬在半空,眼睁睁看著师父面具上的血珠顺著獠牙滴落,在白砂上洇出比动漫特效更鲜艷的红点。
“武徒九阶本来不想打击你的。”温羽凡甩了甩手上的雨水,面具红芒渐渐褪去,“抱歉了。”
言罢他抬眼看向观眾席。
戴丝丝慌忙把铜锣藏在背后,湿漉漉的兔耳发箍下,眼神却亮得像发现新玩具的幼兽。
不久后,大阪天满宫的客室里,烛火在雨幕中摇曳不定。
戴丝丝跪坐在榻榻米上,湿漉漉的兔耳发箍耷拉在额前,蕾丝裙摆上的泥水正沿著褶皱洇成深色地图。
温羽凡摘下睚眥面具重重拍在案几上,露出下頜线新结的血痂。
他抱臂而立,影子被烛火拉得细长,在少女头顶投下冷硬的稜线:“你倒是胆子大啊!竟然敢一个人跑到樱国来!”
“师、师父”戴丝丝扑过去抱住他小腿,发间的茉莉香混著雨水味扑面而来,“我就是太想来看您比赛了嘛!您看这个!”她从裙摆里掏出皱巴巴的应援牌,“我还特意学了樱语加油口號呢!”
“给我跪好!”温羽凡抬脚避开她的熊抱,“知道暗网的悬赏名单上,你师父值多少钱吗?一千万美刀你这小身板,够不够挡半颗子弹?”
少女的睫毛剧烈颤动,突然从领口拽出条银链——吊坠是枚微型追踪器,在烛光下泛著冷光。
“我、我带了定位器的!”她仰起脸,鼻尖还沾著方才的雨水,“而且每天都跟师娘报平安的!”
“师、师娘?”温羽凡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下意识咬住腮帮——这称呼让他无端想起霞姐握著菜刀追著他跑三条街的威风场面。
他扯了扯领口,忽然觉得这客室的薰香浓得让人发闷:“明天必须回京城。”
“不要!”戴丝丝急得直晃脑袋,兔耳发箍上的银铃“叮噹”乱响,溅起的水珠在榻榻米上洇出星芒状水痕,“你把我送回去,我还会回来的!”
“哎”温羽凡扶额长嘆,更头疼了,“你这丫头简直是现世报。”
戴丝丝见他鬆口,立刻跪直身子往前蹭了蹭,兔耳发箍上的银铃隨著动作轻响:“师傅最好了!师傅,你不要送我回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会乖乖听话的。”
他盯著少女发间未乾的水珠,心中暗自思忖:“既然她来都来了,要是让山口组的人送她回去,万一路上她又惹出个什么事,那可怎么办?至少留在视线范围內,我还能照看住。”
於是只能答应下来:“下不为例!但你之后要听我安排,別乱跑,不然”
“就把我绑在富士山雪顶抄《弟子规》!”戴丝丝抢著接话,眼睛却亮起来。
雨声突然变大,烛火被穿堂风撩得明灭不定。
温羽凡望著戴丝丝髮梢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方才她在看台上举著灯牌蹦跳的模样——明明浑身湿透,眼底却燃著比祭典灯笼更亮的光。
他伸手扯过雕屏风后的织锦毯,重重甩在少女头上时,毯子边缘的金线扫过她鼻尖,带起阵檀香混著雨水的气息:“先擦乾,別著凉了。”
“谢师父!”戴丝丝闷在毯子里傻笑,兔耳发箍蹭过织锦纹,勾出丝细小的线头。
客室外的廊下,刺玫如刀般笔直佇立。
少女垂眸盯著自己在积水中的倒影,雨珠顺著斗笠边缘连成线,砸在青石板上的节奏,与屋內传来的细碎动静莫名合拍。
而夜鶯却是悄悄扒在门缝上偷看,她新换的朱红色和服领口滑落半寸,露出与温羽凡颈侧对应的咬痕,像朵开在苍白雪地上的残梅。
她听见屋內传来戴丝丝的嘀咕:“师父的面具好嚇人哦”
紧接著是温羽凡的低笑:“嚇人?刚才是谁喊睚眥大人喊得最起劲的。”
对於这个突然出现的“先生的徒弟”,她有些好奇,同时亦有些戒备。
“先生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他!”夜鶯对著门缝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