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慈看去,便望见秋日下坐在田上望着颗粒无收的庄稼的百姓,他们脸上全是苦闷和忧愁。
她一愣。
听见他近乎无情的道:“天溪发大水,常年从下游淹没不知多少庄稼,赵伯公守着他那些铁矿,从不管民生。”
“这邺城郡守就更是何不食肉糜,只管自己吃的肥油肚满,而村民看天吃饭,要是饭都吃不上了,会如何?”
“夫人又可知为何这庄稼地里尽是老汉,却无年轻劳力。”
容慈认真的听着他伸手指了指,“这城西再有十里路有座矿山,整个邺城十里八乡凡男子长到十四岁皆要去那矿山做工,却也仅仅换得几个干饼子。”
“眼下赵国动乱,邺城郡守为了冶铁送到代城讨那上面的欢心,这矿山怕是日夜不停了,那些望不到天日深埋矿里的苦力们又会如何?”
会如何。
会起民乱。
容慈倏地看向赵础神情淡漠的侧脸,她猜出他的用意了,无一兵一卒,也能掀翻邺城的主政者。
活都快活不下去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不会在乎邺城从今以后姓赵还是姓秦。
他去郡守府一趟,只为摸底。
赵础知晓夫人聪慧,“韩邵的云山府里有金山银山,孤却不许他布善救民,夫人还觉得孤会是什么好君主吗?”
容慈一阵复杂难言。
她没立场说他对错,人道主义上,他当然此举冷漠,可于帝王来说,赵国子民与他何干。
心慈手软是帝王大忌。
“邺城多久会乱?”容慈轻声。
“只要有人带头,约莫两三天吧。”
“谁带头?”
赵础笑笑不说话,容慈看他一身布衣,便什么都不用问了。
“诡道也。”她抿唇吐槽一句。
赵础挑眉:“别管什么明道诡道,好用就是正道。”
“孤争取早日拿下邺城,不让夫人焦心。”他的夫人生性柔软,见不得百姓吃苦。
“那近日便委屈夫人在云山府消遣打磨时光,孤先忙上几天。”
容慈恩了一声。
彼时魏国行宫
“主公,魏庄公带兵从行宫撤往国都大梁了。”
“跑的倒是挺快。”楚萧冷哼一声。
“主公,安邑边城已悉数被控制下来,魏军馀四万,并两万赵军,已被白狞将军拆编打散。”
“河西高地秦军大营并无异样,那秦王赵础并未回营。”
楚萧眸光锐利:“他自是去了赵国,赵伯公平庸无能,被秦军包围灭国是迟早的事,不过赵国山河险峻,想攻下来也非一日之功,孤猜他赵础要的是大名府,或者,邺城。”
“待秦王打下大名府,上下包抄,楚军在安邑边城,魏庄公回大梁坐镇若挥兵而来,岂不危矣。”
“魏庄公那个缩头乌龟只能缩在大梁坐山观虎斗,等孤和赵础拼个你死我活了,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不必担心魏国。”
“尽快拿下行宫周边城池,壮大兵力,等待和秦王一战。”
赵础现在想先打赵国,他则是想侵吞魏国,都想壮大自己兵力,再来讨伐对方。
其中唯一令人日夜饱受折磨的就是他的夫人,在赵础手里。
楚萧夜夜恨得眼眸猩红,也只能苦苦忍耐,他爱重夫人,即便夫人在赵础那里受了什么屈辱,待他大业已成,他亦会待夫人如珠如宝。
夜深
赵础放轻脚步,掀开帷帐,他黑眸漆黑,却又很亮,他望着熟睡的夫人心里极为踏实。
赵础弯腰,低头,在夫人乌黑浓密的发上,落下轻轻一吻,旋即才转身大步离开。
门外,韩邵已经在等侯了。
赵础看了他一眼,嗓音威严:“孤把夫人留在云山府。”
韩邵明白主公意思,顿时肃声道:“主公放心,韩邵哪怕拼命,也会护好容夫人安危。”
“恩。”
赵础面无表情的走出云山府,韩邵看着夜色中,穿着最为寻常的农家汉的衣裳的主公,不由心中升出滚滚热血来。
他韩邵,即将亲眼见证天下格局再次裂变。
屋内,容慈缓缓起身,坐在榻上。
系统一直没出来,那就说明赵础都在按照他的人生轨迹在进行中,无非多了一个她在身边。
这一年,该是他破获赵国,将三国国土并为大秦,再攻大魏,兵力大涨,一跃成为天下强国的那一年。
三年后,他才会再踏上征战其馀四国国土的征程。
而她,只要保证他过程中不发疯,好好的开疆扩土便可。
这就是她的任务,她能回到现代的唯一方式。
她是身外客,不可以对任务主角动情,不可以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留念,否则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
她从二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如今,她能感受到她的心逐渐在动摇崩塌。
因为……十五年后的再次重逢,她感受到了赵础长达十五年的偏执可怕,她还见到了少游和如珩,她曾以为不养不见就不会产生牵挂。
可实则她见到双生子的第一眼,不。
当她宁死也要生下他们,看着他们呱呱落地,灵魂在空中逐渐飘散破碎的那一刻,羁拌早已长存心中。
还有昔日病弱卑怯的赵隐、曾年少顽劣的韩邵……她越发清淅的感受到,他们不是纸片人,这是个真实的世界。
既然是真实的世界,那流血就是真的,死亡就是真的。
邺城兵变,将近在眼前。
容慈没那么悲天悯人,可也希望,要是能少死一点人就好了。
邺城郡守和那些夫人桌上酒食肉糜,庄稼地里的老汉却无一粒收成,那矿山里又有多少无望的生命被当做工具牺牲。
容慈并不想继续象个外来客一样冷眼旁观。
天亮后,她找侍女们要了寻常的衣裙换上,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却未戴一枚首饰,素面朝天就走了出去。
韩邵听闻侍女禀报,心中不解这富贵花要做什么,等一进院子碰上浑身素淡的容慈时,他乍然一愣。
若非那鲜艳的眉心痣,真就……
象是看见了故人。
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疑惑道:“夫人这是要……”
“韩府君,府中无趣我想出去散散心。”
容慈笑着看他,许是因为是故人,她心中对韩邵其实很是信任,笑意也就纯粹许多。
韩邵算是第一次和这位被主公护的紧藏得深的容夫人搭上话,容夫人嗓音清丽,说话不疾不徐,淡淡的样子,也让他生出恍惚感。
这世间,真有这般相象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