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的声音很平静，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穿透了秦月瑶内心那片冰冷的绝望。
“这笔生意，还做吗？”
秦月瑶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眸子，带着一丝迷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一地的狼藉。
破碎的百年骄傲。
濒临倒闭的药铺。
在这种山穷水尽的绝境里，他竟然……还在问自己，做不做生意？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苦涩。
“做……怎么做？”
“你看我这店里，别说你单子上那些要求年份的精品了，就是最普通的药材，都快见底了。”
“我没钱进货，更没钱……支付炮制药材的昂贵成本。”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别说二十斤了，就是二斤，我都凑不齐。”
绝望。
是那种，看不到一丝一毫光亮的，彻彻底底的绝望。
苏辰听完，却没有半分的意外。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碎片，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药柜前。
他的手指，轻轻地，从那些写着“茯苓”、“白术”、“远志”的青铜药斗上，一一滑过。
“你这里，不是没药。”
苏辰的声音，在空旷的药铺里，显得格外清晰。
“只是，你的药，用错了法子。”
用错了法子？
秦月瑶愣住了，她不明白苏辰是什么意思。
苏辰停在了一个写着“制附子”的药斗前。
他拉开抽屉。
一股淡淡的，带着一丝硫磺味的药气，飘散了出来。
他从里面，捻起了一片已经炮制好的附子。
那附子，色泽焦黄，质地坚硬，卖相上看，是市面上最标准的“a级品”。
可苏辰，只是把它放在鼻子前，轻轻一闻。
眉头，便瞬间皱了起来。
“盐卤、胆巴、硫磺。”
他淡淡地吐出了三个词。
“为了追求卖相和防腐，你们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法子来炮制附子。药性，至少流失了七成。更关键的是，附子本身的大毒，根本没有去干净。”
“这种药，给病人吃下去，不出事，就算是运气好了。”
轰！！！
苏辰这番话，比刚才揭穿“百年参王”是假货，还要让秦月瑶震惊！
她猛地站了起来，那双红肿的眸子里，第一次，对苏辰露出了质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辨参的眼力，她认了！
可炮制药材，是他们秦家，传承了上百年的看家本事！
是整个百草堂，赖以生存的根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被他贬得一文不值？！
“先生！话不可以乱说！”
秦月瑶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我们百草堂的炮制方法，完全是遵照现代《药典》的最高标准来的！每一个步骤，都有严格的规定！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是有问题的？！”
这是她作为百年药铺传人，最后的，也是最不容置疑的骄傲！
“《药典》？”
苏辰听到这个词，嘴角的讥讽，一闪而过。
“那本用西医的逻辑，来强行给中药定性的东西，也配叫‘标准’？”
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一脸不服气的绝美老板娘，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罢。”
“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炮制’。”
他说着，语气陡然变得不容置疑。
“把你店里，最好的生附子，拿出来。”
“再给我准备一个木炭火盆，一口砂锅，一罐蜂蜜，一升黑豆，半斤甘草。”
秦月瑶彻底懵了。
生附子？
那可是未经炮制，含有剧毒的“乌头”啊！
普通人沾上一点，都会手脚发麻，入口即死！
他要这东西干什么？！
还有蜂蜜、黑豆、甘草……
这些东西，和炮制附子，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月瑶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苏辰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深邃，仿佛蕴藏着千年的智慧。
“让你见识一下。”
“一本，失传了近千年的《雷公炮炙论》。”
《雷公炮炙论》？！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秦月瑶的灵魂深处！
她整个人，都傻了！
作为中医药世家的传人，她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是华夏历史上，第一部，也是最神秘的一部，关于中药炮制的传世经典！
据说，里面记载的炮制方法，神乎其神，能让最普通的药材，都拥有脱胎换骨般的神奇功效！
只可惜……
这本书，早在宋朝之后，就彻底失传了！
后世流传的，都只是一些残篇断章，和无数关于它的传说！
而现在。
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说，他要……
他要复原《雷公炮炙论》里的手法？！
秦月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等我！”
她像是着了魔一样，提着旗袍的裙摆，就冲进了药铺的后堂！
很快。
苏辰要的所有东西，都被她一一搬了出来。
那几颗黑乎乎的生附子，被她用一个木盘，小心翼翼地端着，仿佛那不是毒药，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苏辰点了点头。
他点燃了火盆里的木炭。
没有风箱，没有鼓风机。
他只是用最原始的蒲扇，控制着火候。
时而急，时而缓。
那跳动的火焰，在他的控制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温顺，且充满了灵性。
紧接着。
他将黑豆与甘草，一同放入砂锅，加水，熬制成浓稠的黑汁。
又将蜂蜜，用文火，慢慢地熬炼，去除杂质。
最后。
他才将那几颗剧毒的生附子，扔进了那黑色的药汁之中，用小火，慢慢地煨煮。
整个过程，他没有说一句话。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仿佛，他不是在炮制药材。
而是在进行一场，与天地，与药材的，神圣的对话。
秦月瑶就那么痴痴地，站在一旁。
她完全看呆了。
她看不懂苏辰的每一个步骤。
但她能感觉到！
她能感觉到，那几颗原本充满了“死气”和“戾气”的毒物，在苏辰的手中，正在发生着某种，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一股奇异的、醇厚甘甜的药香，开始从那口砂锅里，慢慢地，弥漫开来。
那香味，和她以前闻过的任何一种药香，都不同！
它不冲，不涩。
温润，醇和。
光是闻着，就让人感觉四肢百骸，都舒泰了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
当砂锅里的药汁，被完全煨干。
苏辰才熄了火。
他用一双竹筷，将那几颗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的附子，夹了出来。
只见那附子，通体，呈现出一种乌亮、润泽的色泽，如同最顶级的黑曜石。
质地，也从原来的坚硬，变得绵软，油润。
最神奇的是！
它之前那股刺鼻的毒气，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的醇香！
“好了。”
苏辰将其中一颗，递到了已经彻底石化的秦月瑶面前。
“你尝尝。”
尝……尝尝？！
秦月瑶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这……
这可是附子啊！
是未经实验室检测，就能毒死一头牛的剧毒之物啊！
他就这么……让自己尝尝？！
可看着苏辰那双平静、自信，不带一丝一毫杂质的眼眸。
秦月瑶，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她接过那颗还带着余温的附子。
犹豫了足足半分钟。
最终。
她猛地一咬牙，闭上眼睛，像是奔赴刑场一般，将那一小片附子，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没有想象中的麻痹！
没有想象中的灼痛！
一股醇厚、甘甜，还带着一丝丝温热的暖流，瞬间，就在她的舌尖，融化了开来！
那股暖流，顺着她的喉咙，一路向下。
所过之处，如同一股温煦的春风，瞬间就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阴霾和冰冷！
让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这……
这哪里还是什么毒药？！
这分明是……
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啊！！！
秦月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眼前这个，将腐朽化为神奇，将剧毒变为灵药的男人。
那双本已哭得红肿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半分的绝望和迷茫！
只剩下了，火山喷发般的，狂热的，崇拜！
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名为“倾心”的，痴迷！
她知道。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拯救百草堂的，唯一的，神！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看着苏辰，声音颤抖，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
“先生！”
“从今天起，这家百草堂，就是您的了！”
“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有一个请求！”
她深深地，对着苏辰，鞠了一躬。
“请您，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