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杨吴大军休整,而民夫们却没法休息,他们需拖著疲惫的身子,组装攻城器械,在军营周边挖掘壕沟,架设拒马。
自打上次被刘靖夜袭一次后,陶雅吸取教训,变得更加谨慎了。
一大早,陶雅便在亲卫护卫下,来到附近一座山顶上,居高临下的观察寨堡与壕沟。
与此同时,吴军还在相距最外层寨堡五百步处,筑起了数个高四五丈的黄土高台。
每个高台之上,都有士兵朝下观测。
城楼之上。
看著远处的高台,庄三儿摸著下巴道:“陶雅这是在找破解之法。”
刘靖摇头失笑:“陶雅还是有些能为的,不过可惜。”
若是时间足够,或许还真能给陶雅找出应对之策。
但可惜,陶雅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昨日王冲飞鸽传书,王茂章已拿下衢州,正在劝降婺州的守將,若不出意外,最迟半个月,便可率兵北上驰援。
刘靖拍了拍庄三儿的肩膀,正色道:“守住这一次,短期內杨吴不会再对我们动兵,届时咱们就算真正站稳脚跟了!”
庄三儿郑重地点了点头:“刺史宽心,俺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不会让陶雅得逞!”
当初之所以跟著刘靖,一方面是因为欠著人情,另一方面则是看中他这个人,想搏一场富贵。
而刘靖也没有让他失望,短短半年时间,便领著他们夺下一州之地。
庄三儿体会儿过流亡的滋味,无比悽惶,他不想再当丧家之犬。
只要打退陶雅,这歙州就是他们的了。
届时,家有了,富贵也有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期间陶雅並未安排佯攻与夜袭。
双方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寧静罢了。
六月初十,宜嫁娶,忌动土。
咚咚咚!
沉重缓慢的鼓点声中,杨吴大军缓缓走出军营。
照例是步卒开道,后方民夫则推著各类组装好的攻城器械。
“来了!”
城墙上的刘靖听到鼓点,整个人精神一振。
从屠灭朱延庆那次,他就发现自己心中潜藏著的嗜血暴戾,平日里还能靠著理智压制,可一旦上了战场,瞬间会变得无比亢奋,心底深处的那股暴戾便会隨著沸腾奔涌的血液,流遍全身。
原本,刘靖是打算亲自带兵镇守一处寨堡,不过被庄三儿等人一齐劝住了。
开什么玩笑,他们怎敢让刘靖去寨堡。
眼下大好的局面,又非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两三里路,普通人一刻钟便走到了,可对於即將作战的杨吴大军而言,却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正午时分,大军才抵达阵前铺开。
陶雅站在一座黄土高台之上,面无表情,静静看著下方的陶敬昭、徐章等人各领一营,將绩溪县团团围住。
“稟刺史,各营准备完毕!”
“攻城!”
陶雅缓缓开口。
原本缓慢的鼓点陡然加快。
急促昂扬的鼓点彷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情绪亢奋。
“杀啊!!!”
整天的喊杀声响起,吴军如潮水般涌向堡寨构筑的阵地。
在盾兵与弩手的掩护下,民夫推动著攻城器械缓缓前进。
箭矢如雨,不断从吴军阵中与寨堡飞出。
刘靖站在城楼之上,看了片刻后,发现吴军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声势很足,然而攻势却很弱。
很显然,陶雅是在试探,符合他一贯的用兵之道。
稳中求胜!
若是陶雅一上来就下令全力猛攻,那反而不正常。
事实上,不止陶雅在试探,刘靖也在仔细观察战场。
毕竟这是寨堡战术第一次实战。
吴军的攻城战术还和以往一样,利用步卒高举大盾,掩护民夫將壕桥车、投石机、弩车等攻城器械运到寨堡五十步內。
一如陶雅的风格,稳扎稳打。
令陶敬昭诧异的是,整个过程,寨堡竟然未放一箭,顺利的有些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但他觉得诡异,就连前线的民夫都觉得一样,一个个心惊胆颤,四处张望。
当民夫们抵近寨堡约莫七八十步时,前方寨堡忽然传来一声高喝。
“放!”
一声大喝,一轮箭雨从东北方的寨堡中飞出。
下一刻,远处立即传来一阵悽厉的惨叫。
“杀!!!”
与此同时,与寨堡平行的左右两侧壕沟之中,忽然衝杀出百余士兵。
这些士兵身著半身铁甲,一手小圆盾,一手横刀。
跳荡兵!
跳荡兵是一支军队中的机动部队,可作为预备役来用,他们的军械仅次於精锐前军。
如果只是箭矢,民夫可能咬咬牙也就硬顶住了,可是面对跳荡兵杀来,一个个顿时慌了神,撒腿就跑。
只见这些跳荡兵一路狂奔,来到那些被捨弃的军械前,摘下腰间陶罐,扒开塞子就往上面淋。
陶罐中穿著的,正是火油!
这些跳荡兵配合默契,以一伍为小队,四人围成一个半圆,躬身屈膝,举起手中圆盾,待到火油淋完,立即將火把凑上去。
轰!
熊熊大火立即燃起。
放完火,这些跳荡兵不逗留,转身就撤,重新回到壕沟之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只余下熊熊燃烧的攻城器械,以及地面上十几具中箭而亡的民夫尸体。
刘靖先前数次的操演,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
而那些掩护民夫的吴军前军,则只能眼睁睁看著,因为他们没法上前,根本来不及,一个个身著全套铁甲,外加大盾等军械,负重高达五十六斤,哪有那些轻装的跳荡兵快。
况且,他们也不敢上前。
六七十步的距离,四石强弩足以射穿铁甲,况且还有投石机、车弩等重型火力,他们乃是军中精锐,需用在关键时候,岂能白白浪费在这里。
远处的陶敬昭脸色铁青,这帮贼人是怎么敢主动出击的?
辛辛苦苦运来的攻城器械,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被活活焚烧,而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幕,不单单只发生在东北方,各处都一样。
一时间,火光冲天。
只是一轮试探,便让吴军损失了近三成的攻城器械。
鐺鐺鐺!
就在这时,刺耳的金锣声响起。 “收兵!”
陶敬昭咬牙道。
第一天的攻城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哈哈哈!”
寨堡中的守军见了,纷纷放声大笑,甚至有士兵当眾脱下裤子,对著下方撒尿。
庄三儿咧著嘴,拍起了马屁:“刺史用兵如神,属下佩服!”
事实上,这也不算马屁,因为寨堡战术的实际效果,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刘靖摆摆手,神色凝重道:“別高兴的太早,陶雅並非庸才,今日也不过是试探而已。吩咐麾下弟兄们打起精神,莫要轻敌。”
“俺省得。”
庄三儿收敛笑意,点了点头。
吴军军营。
帅帐之內,气氛沉默且压抑。
今日的失利,让一眾將领情绪低落。
陶雅一反常態,面带笑意道:“一个个的垮著脸,死了娘老子?今日本就是试探,难不成你等还想轻易拿下不成?”
闻言,眾人脸色好好好看了些,可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陶敬昭总结道:“寨堡其实不足为惧,其中守军不足百余,若是强攻,一鼓作气也可拿下。但那些四通八达的壕沟,著实有些麻烦,那些贼人如同土耗子一样,在壕沟之中神出鬼没,配合寨堡中的弓弩手,格外棘手。”
如果只是寨堡,算不得什么,哪怕多些伤亡,也能將其拿下。
可是寨堡再加上横七竖八的壕沟,以及拒马、柵栏,根本冲不进去。
硬衝进去,便入陷泥沼,反而正中贼人下怀。
“不错!”
汪琦点头附和。
陶雅吩咐道:“今夜丑时,你等再攻一次。安排跳荡兵混在民夫之中,前军后方再遣一支弩手营,如贼人跳荡兵袭扰,先以强弩攒射,再派跳荡兵与其短兵相接!”
“得令!”
眾將纷纷应道。
是夜。
今夜月明星稀,银辉洒落,恍若白日。
咚咚咚!
激昂的战鼓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於上空迴荡。
民夫举著火把,喊著號子,艰难推动著攻城器械朝寨堡构筑的阵地而去。
当民夫们再度抵近百步之內时,一轮箭雨从寨堡中袭来,与此同时,两侧壕沟衝杀出百余跳荡兵。
“结阵!”
一声高喊,混在民夫中的跳荡兵立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迎了上去。
“撤!”
然而,守军一方的跳荡兵似乎早有预料,根本不与对方交战,重新回到壕沟之中。
而此时,城楼之上的弩手趁著这会儿功夫,已经重新上好了弦,对著下方就是一阵攒射。
“啊!!!”
跳荡兵为保证机动性,皆是半甲或破甲,如此近的距离一旦被强弩射中,轻则重伤,重则当场毙命!
顷刻间,便有十几名吴军跳荡兵倒下。
“快,继续推,不准停!”
一轮箭雨过后,吴军跳荡兵的百夫长立即衝著民夫大吼。
心惊胆颤的民夫只好继续推动著攻城器械。
“杀!!!”
下一刻,壕沟之中的跳荡兵再次杀出。
百夫长高吼道:“不准停,违令者斩!”
不过这一次,守军的跳荡兵並未如先前一样撤回去,而是狂奔而来,与对方衝杀在一起。
吴军跳荡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方甫一接触,吴军便节节败退。
混战之中,民夫大叫著四散奔逃。
吴军跳荡兵顶了片刻,便顶不住了,开始后撤,而守军一方则趁机拿出火油焚烧攻城器械。
点著之后,根本不做停留,拍拍屁股就往壕沟里钻。
陶敬昭被这种无赖战术打出真火了,冷声道:“继续让民夫扛著云梯顶上,谁再敢逃,当场格杀。先登营准备后竹盾,强攻!”
闻言,一旁的亲卫赶忙劝道:“將將军,刺史交代今夜只是佯攻。”
“闭嘴!”
陶敬昭怒喝一声。
见状,亲卫只得苦笑一声,识趣的闭上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会儿自家將军已经怒火上头了。
“杀啊!!!”
隨著先登营顶著厚竹盾入场,东北方的战局立即变得激烈起来。
在付出一条条人命后,终於有一架云梯被架在寨墙上。
吴军先登营顶著厚竹盾,一路衝到寨墙之下。
可是,两侧壕沟不时射出的箭矢,以及衝杀出来的跳荡兵,让吴军先登营非常难受,因为要防备壕沟,根本没法安心攻城。
眼下迟迟无法攻上寨堡,陶敬昭下令道:“前军顶上,掩护先登营拔寨!”
“十三號寨堡求援,吴军出动精锐强攻!”
听到传令兵焦急的匯报,柴根儿豁然起身,狞笑一声:“弟兄们,该俺们上阵了!隨俺杀敌!”
“杀敌!”
身后数百人齐齐高吼。
哐当!
扬起两柄骨朵在胸前甲冑上锤了一下,柴根儿一马当先,沿著壕沟快步朝著东北方赶去。
当他率兵赶到时,十三號寨堡已被吴军围住,不断有吴军士兵顺著云梯往上爬,再被滚木礌石砸下。
“杀!”
柴根儿高吼一声,率兵忽然杀出。
一身重甲的柴根儿犹如一头蛮牛,冲入吴军阵中,手中骨朵不断挥舞,左砸右挥。
莫看骨朵只有半个拳头大小,可威力却极其惊人,尤其他本身就蛮力惊人。
凡被骨朵砸中的吴军,无不倒地哀嚎。
隨著时间一点点过去,陶敬昭心中愈发烦躁。
隨著大批兵力的投入,寨堡並未与预期一样,短时间內被攻克,反而是吴军在彻底进入阵地后,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月色下,箭矢不断从四面八方射来。
而横七竖八的拒马以及深深钉入土地中的木柵栏,让吴军根本无法大规模铺开。
时不时还会有一股跳荡兵从壕沟里杀出,这些跳荡兵格外难缠,遇到人少,便一阵衝杀,遇到人多,拿著弓箭射一轮后便退回壕沟,很快又从其他方位杀出。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驾马奔来。
一路来到陶敬昭面前,骑兵板著脸道:“刺史有令,鸣金收兵!”
“收兵!”
儘管陶敬昭再不愿,此刻也只能咬牙下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