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林锐准时醒来，习惯性伸手去枕边摸手机，不想却摸了个空。
林锐坐起来，看着大红大绿的的确良被面，突然就愣了神。
这种被面，自从进入新世纪之后，就已经很罕见了。
床里堆成一团的，是随着女排夺冠迅速红遍全国的“梅花”运动服。
墙上贴着一圈半新不旧的报纸，还是铁榔头的郎指导英姿飒爽，正在扣球过网。
报纸上方贴着几张海报，阿童木已经起飞，大圣蹲在金箍棒上遮眼远望。
床边两只经典的飞跃运动鞋一横一竖，一只还扣着。
林锐探头看床下，当熟悉的绿色子弹箱映入眼帘，林锐恍若隔世。
这里面是半箱子雷管和子弹。
上辈子林锐就在这半箱子雷管和子弹上面睡了整整20年。
外间客厅传来林锐母亲陈月琴的声音。
林锐套上梅花，圾拉着飞跃，拉开房门冲进客厅，望着母亲陈月琴憔瘁的脸，不觉模糊了视线。
这里是木河老家。
墙上的日历提醒林锐，现在是八八年，七月十五号。
三月前，林锐父亲林建设在采药时失足坠崖，重伤住院。
陈月琴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卖掉了家里一切能卖的东西，借遍了亲戚朋友，终究没能留住林建设的命。
上辈子为了让林锐和两个妹妹林溪、林岚继续读书，陈月琴改嫁给木河林场副场长李爱国。
“人家李场长说了，只要你愿意过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以后孩子上学、工作、婚事，人家李场长全包；
大妹子，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王花口沫四溅，也不知道拿了李爱国多少好处。
“他婶子，建设刚走，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月琴说话间看了眼墙上镜框里一家人的合影，面带凄楚。
“大妹子，李场长人好，收入高，又不嫌弃你带着三个孩子；
人李场长说了，只要你过去，你家因为建设拉下的饥荒，人家李场长全给包了；
大妹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王花见陈月琴油盐不进，话里就带了尖锐。
“回去告诉李爱国，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林锐不会再让陈月琴嫁给李爱国了。
陈月琴不仅长得好，而且是京城来的知青，否则李爱国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本钱。
其实也没多大。
林建设是林场职工，虽然不是因公殉职，按照规定，林锐是可以接班的。
林家自己有房子，虽然不是自来水集体供暖的单元房，五间大瓦房在八八年，也已经足够让人羡慕了。
至于结婚。
陈月琴当年嫁给林建设的时候，林建设给陈月琴的聘礼是一本书。
陈月琴的陪嫁是两株树苗。
虽然城里现在已经开始流行三转一响，三十二条脚。
林场还是朴实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你爹走了，你娘带着你们兄妹仨，这家里要是没个男人，日子怎么过？”
王花看林锐的眼神，略带嫌弃。
也对，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任谁看，林锐兄妹三人现在都是陈月琴的拖油瓶。
尤其是林锐。
陈月琴被王花说中伤心事，突然把头背过去。
林溪、林岚也眼泪汪汪。
“我爹不在了，还有我。”
林锐开门送客。
“你？呵——”
王花并不认为李锐能撑起林家的门户。
“他婶子，你先回吧，我现在没这心思。”
陈月琴脸带寒霜，她不允许任何人轻视自己的儿子。
王花无奈起身，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大妹子，你好好想想，我过几天再来。”
陈月琴伤心过度，回里屋卧室躺着。
林溪和林岚拿出暑假作业，开始写作业。
林溪和林锐一样，都是五岁上学。
陈月琴在农场中学工作，对孩子们的教育很重视，林锐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1500个常用字，并且开始解应用题。
过早开发智力的后果是，林锐上课根本不用听，每一次考试都是前三名。
对于成绩好的学生，老师总是很宽容的。
于是对于林锐从来不写作业这件事，所有老师都视而不见。
林锐上初中后，依然保持着不听课的习惯，于是林锐只好上了高中。
这年头成绩好的学生，中学毕业直接考中师或中专，毕业后分配工作。
只有家庭条件比较好，立志要读大学的学生，或者林锐这样的才上高中。
和林锐不同，林溪是另一个极端。
林溪上学的时候，林锐已经上三年级。
现在林锐和林溪同班。
林锐上高中是因为可以走捷径，以林业子弟的身份，委培林业学院。
林溪上高中，是想考大学。
为了给林建设看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包括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和一台刚买不久的双缸洗衣机。
米还是有的。
柴不多了。
林锐来到院子里，拎起斧子开始劈柴。
林锐不反对陈月琴改嫁。
陈月琴今年才35，以后日子长着呢。
但是李爱国不行。
李爱国的妻子前年去世，家里同样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李家的家教有问题，三个孩子都很调皮，不服管教，对陈月琴的态度也不好，不仅没有应有的尊敬，而且屡有挑衅，言语轻浮。
这些都是在陈月琴去世后，林溪和林岚跟林锐说的。
上辈子在林锐爷爷林长河的坚持下，陈月琴并没有把林锐带走，只带走了林溪和林岚。
陈月琴每月把自己的工资一分不留，全部给了林锐。
林锐自林业学院毕业后，兜兜转转，又回到林场工作。
林锐工作第二年，李爱国酒后坠河身亡，陈月琴带着林溪、林岚回了京城，这个家彻底散了。
“锐锐——”
小叔林建民手里提着一只山鸡，隔着栅栏喊林锐。
“三叔。”
林锐打开栅栏门。
“王婆子呢？”
林建民握着猎枪的骨节略微泛白。
“走了。”
林锐知道林建民在担心什么。
“健民来了，进来坐。”
陈月琴迎出来，眼框微红。
“不坐了嫂子，家里还一堆事。”
林建民把鸡递给林锐，欲言又止。
“没事！”
林锐斩钉截铁。
林建民拍拍林锐的肩膀，跟陈月琴打了个招呼，三步一回头的走了。
林锐把鸡递给陈月琴，随口问道：“娘，咱家欠了多少钱？”
陈月琴抿了抿嘴，接过鸡，转过身后才说：“你别管了。”
林锐没说话，挥动斧子继续劈柴。
刚劈了没几下。
叮——
嫩绿色的“爆发力加一”悄然在眼前浮现。
太棒了，系统虽然迟到，并没有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