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馆房间内，陆禹瞥见椅背上搭着的衣物，眉峰微挑，嘴角扯出一丝不屑。
王伯召见状立刻将自己的换洗衣物收拢叠好，抬手示意陆禹入座：“陆先生请坐。“
陆禹倒也不扭捏，长腿一抬便稳稳坐下，开口便直切正题：“王先生，今日我特意前来，是想同你谈谈片酬待遇的细节。“
王伯召闻言面色骤变，声音陡然冷硬：“陆先生，这待遇我早前已然同杨导演敲定，合同都签好了，如今再提恐怕是多此一举吧？“
面对这般强硬态度，陆禹却不急不恼，指尖轻叩椅背：“如今经济开放，万事皆可商量。王先生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再作定夺也不迟。“
“愿闻其详。“王伯召稍敛锋芒，示意对方继续。
陆禹身子前倾，目光如炬：“我知王先生如今是自由演员身份，并无编制束缚。如果我能解决编制问题，不知在补贴方面可否稍作让步？“
“编制于我而言无关紧要。“
王伯召摆手哂笑，“如今我自立门户颇有些小名气，编制反倒成了桎梏。“
这反应早在陆禹预料之中，他轻笑一声，抛出重磅筹码：“我所说的编制，不仅是王先生你的，更是令夫人的。“
“什么？！“王伯召倏地直起腰背，瞳孔微缩，“我媳妇儿的工作你能解决？“
陆禹见状心中了然——鱼儿上钩了。
他慢条斯理道：“据我所知，王太太至今尚未有稳定工作吧？“
“我常年在外拍戏，她得在家照顾孩子，脱不开身。“
王伯召解释间难掩急切。
陆禹心中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先生莫怪我说句实话，如今京城的消费水平您是知道的。若王太太能得份稳当的全职工作，对全家不也是桩美事？“
“陆先生但说无妨，我听着呢。“
王伯召的态度已与方才判若两人，前倾的身子昭示着强烈兴趣。
陆禹瞥见对方姿态，心中暗忖：这才对嘛。他轻咳一声，缓缓道：“如今开放不过四五年，世人观念已然大变。从前讲奉献精神，如今讲实际利益；年初粮票刚废，往后有钱便能买尽天下物。时代浪潮滚滚向前，有人早已登上车头，有人却还在原地徘徊。“
他话锋一转，又道：“王先生当年敢辞去铁饭碗单飞，足见是个识时务的。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固然好，可若能替夫人谋个稳定差事，岂非锦上添花？如今国企虽工资不高，但算上福利补贴，一年到头也有百来块进帐。更莫说养老保险、医疗福利这些隐形好处——多少人挤破头想求个国企编制，好单位没有千把块根本下不来。“
此刻王伯召眼巴巴盯着陆禹，恨不得对方立刻吐露详情。
反倒是陆禹不慌不忙，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悠悠开口：“不瞒王先生，我开服装厂的，国贸、王府井几个大商场的许多货都是我在供，与几位领导颇有几分交情……“
听到这儿，王伯召总算琢磨出陆禹的弦外之音——这是要把自己媳妇安排进王府井这类国营大商场呢。
要说这年头，国营商场可是块肥得流油的香饽饽。别的不提，光是前台营业员的年收入就奔着一百二十块往上走，更别说后勤岗位了。
关键王府井、国贸这些地方，那可是国内顶尖的高档商场，营业员的工装、福利都是顶好的，连发的工作服都是市面上难寻的好料子。
王伯召心里一盘算，要是媳妇能去王府井上班还有编制，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儿！他赶紧掏出烟盒递过去：“陆先生，您抽根烟？”
陆禹笑着摆手：“谢了，我不抽烟。”
王伯召手一僵，忙不迭把烟收回去，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进门时他还对陆禹爱答不理的，这才聊两句，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鼻孔看人变成点头哈腰——这前倨后恭的劲儿，倒让人想发笑。
“王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陆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这次你演戏的补贴改成一集五十块，三集一共一百五。作为交换，我替你夫人把工作安排进王府井，带正式编制，你看这个条件可中意？”
王伯召激动得直搓手，连声应道：“中意！中意得紧！那之前说的一千六补贴就算了，这次演戏我分文不取！”
“那可不行。”陆禹摆摆手，“国有国法，行有行规，该付的钱一分不会少。你要没意见，下午就去剧组重新签合同，再把夫人的身份信息给我，明天就能去王府井报到。”
“我这就去！这就去剧组签合同！”王伯召腾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套外套。
陆禹递过一张名片：“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要是我不在，你找秘书说这事就行。明天让你夫人直接去王府井商场找高经理，剩下的事他会办妥。”
陆禹做事向来利落，只要条件开到位，对方几乎没有拒绝的馀地——毕竟他给出的，都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处。
王伯召此时激动得语无伦次：“陆先生，您这话可太见外了！您就是我们家的活菩萨，大恩人呐！”
陆禹听得直咂舌——好家伙，这演员单干出来的，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再待下去，怕不是要被当成再生父母供起来了。
他起身告辞后，王伯召火急火燎直奔剧组，找到李成儒就要重签合同。李成儒听完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陆总这手段也太厉害了！前后半小时，总补贴从一千六砍到一百五，连零头都不剩！这王伯召是脑子进水了？这么苛刻的条件也答应？
李成儒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陆总暗地里使了手段？可转念一想又摇头。
绝无可能！以陆总的人品，断不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他身为商人，最是信奉和气生财、万事可商量的道理，怎会行此卑劣之事？
再瞧王伯召那模样，半分不情愿都没有，补贴少了反而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
李成儒领着王伯召去找快递重新签合同，六老师那四位助演也在重新签。他们四人每集的补贴都涨到了七十块，待瞧见王伯召每集五十块的合同后，心里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整个剧组又恢复了往日的和乐融融。如今这世道，钱给到位了，大家自然都乐呵。
朱琳这些天总掐着手指头算日子，陆禹之前说的gg也该开拍了。
最近她满脑子都是陆禹的影子，再瞅见宫雪天天在自己眼前晃悠，心里的危机感愈发浓了。
宫雪定完妆的模样，简直超凡脱俗得不象凡人。就连杨导都感叹：“若说月亮上的嫦娥长啥样，那定是宫雪这般模样。”
这两天剧组私下里都在嘀咕：朱霖和宫雪，到底谁才是《西游记》剧组的第一美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有人说朱琳最美，五官大气，穿上宫装后更是国色天香；也有人说宫雪更胜一筹，模样精致如仙子下凡。
朱琳素来不在意旁人评头论足自己的相貌，可这回与宫雪一比，心里竟也泛起了嘀咕。另一头的宫雪同样敏感，女人的第六感让她隐隐察觉到朱琳与自己之间那股微妙的较量。她心里也憋着股劲，不愿在别的女人面前落了下风。
陆禹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即将陷入怎样的“修罗场”。此刻他正驾车往剧组赶，后座上坐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圆脸小姑娘——徐晴和徐月。这俩丫头一看就是常坐车的，对小轿车毫无稀奇，反倒是扒着窗户一个劲儿地看外头风景。
“陆哥哥，还有多久才到呀？”扎着俩酒窝的徐晴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旁边没酒窝的徐月倒安静得很。
“还有十来分钟吧。再唠叼一遍，别喊我哥哥，得叫叔叔。”
“可你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呀？”
“我跟你舅舅是兄弟相称，你喊我哥哥，这辈分不就乱套了？”
“可我觉得喊你叔叔我亏得慌！”
徐晴的声音脆生生的，象银铃儿似的。今天她和姐姐徐月要一起去《西游记》剧组客串。陆禹也没料到自己会接下这活——他早知道徐晴将来会成大明星，可眼下这不到十四岁的小丫头还没长开，圆脸胖得跟包子似的，虽有两个小酒窝讨喜，但眼睛不够大，半点明星相都没有。若不是她舅舅是自己重要的合作伙伴，再加之家里有些背景，陆禹才懒得揽这差事呢！
车子拐了几个弯，停在延庆观后门。
陆禹刚落车，就瞧见李成儒正招呼几个师傅往外搬东西，见他跟见了亲兄弟似的直吆喝：“哟，陆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带两个小丫头来客串几场戏。”陆禹说着，催徐晴和徐月赶紧落车。李成儒给他指了条路，他便顺着后门旁的小路往观里走去。
此时的杨婕正坐在桌前细细打磨剧本，拍摄进度如春潮般推进，后续的剧情本子必须提早准备。忽听得门环轻响，她抬头便见陆禹立在门外。
“陆总驾到，快请进屋坐。”杨婕起身相迎，眉眼间带着几分热络。
陆禹抬脚跨过门坎，身后跟着扎着双髻的徐晴徐月两姐妹。杨婕目光扫过这对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唇角立刻扬起笑意：“这俩丫头生得水葱似的，莫不是陆总给我寻的小道童？”
“她们家长辈与我相熟，听说剧组要招客串小童子，两个孩子都嚷着要试试。”陆禹指着姐妹俩解释道。
“成，这便让她们住下。明日就安排试装——戏份不重，两场戏罢就能回去。”杨婕说着便要唤人安排住处。
陆禹抬手轻拍徐晴发顶：“听见没？跟着杨导多学多看，叫做什么便做什么，可别给我掉链子！”
“掉链子也是掉我舅舅的链子，同你何干？”
小姑娘仰着下巴顶嘴，倒把陆禹逗笑了：“倒是个小辣椒。”
出了小院，陆禹信步往西走。他记得隔壁院里住着宫雪。刚踏入院门，便闻见空气中浮动的咖啡香——晨光里，宫雪正坐在石桌前，端着青瓷杯慢慢啜饮，阳光斜斜落在她肩头，像幅会呼吸的晚夏美人图。
“这咖啡可合口？”陆禹忽然出声。
宫雪抬眼，见是他，眉眼立刻弯成月牙：“你来了？快坐。咖啡香得很，清晨喝一杯，整日都精神。”
陆禹也不推辞，直接坐在她身侧，两人挨得近了，宫雪耳尖微红，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我跟杨导说过了，明日借你两天去拍gg，摄影师和灯光师都已约妥。”
“要拍gg啦？”宫雪眼睛亮起来。
“对，咱们即刻便走？”
“那我回去收拾两件衣裳……”
“不必带衣裳，再接个人便出发。”陆禹打断她。
“还要接人？”宫雪话音刚落，脑中已浮现出一张明艳的面孔——“莫不是朱霖？”
“哎？你如何知道？她同你说的？”陆禹有些意外。
宫雪低头轻笑：“猜的。”
“猜得真准。”陆禹转身要去叫人，却见朱霖已俏生生立在小院门口，声音清脆：“不用叫了，我早到了。”
陆禹回头，见她目光如刃，在自己身上轻轻一剜，不由干笑两声：“那正好，人齐了，走吧。”
三人行至车前，陆禹拉开车门，却见朱霖径直走向副驾驶：“我坐前头。”
陆禹愣了愣，瞥见宫雪含笑点头：“我坐后面，宽敞。”
车行路上，气氛微妙得象杯未搅匀的咖啡。
陆禹专注开车不言语，朱霖靠着车窗假寐，宫雪端坐后排，偶尔望向窗外街景。连素来自诩洒脱的陆禹都觉喉间发紧，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微妙的静默。
他心里却暗自雀跃——方才两位姑娘的眼神交锋，分明都因他起了波澜。无论天上仙子还是人间女王，心尖儿总绕着同一个名字转呢。
车至市区，拐进猫眼胡同深处的演播室时，晨雾还未完全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