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摇旗负责的东线，承受的压力最为巨大。
这里地势相对开阔，是清军炮石重点照顾的局域。
一段木栅被点燃，火势借助晨风迅速蔓延，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郝摇旗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脸上被烟火熏得漆黑，他挥舞着那柄门板似的大刀，咆哮着在阵后来回奔跑督战：
“都他娘的给老子趴好了！把头缩回去！不想变烤猪的就离火远点！”
“弓箭手！你们是死人吗？给老子瞅准了，射那些推炮车的王八蛋！对！就射那些光膀子的辅兵！”
在他的怒吼和身先士卒的激励下，东线的士卒们勉强稳住了阵脚。
几名胆大的弓箭手冒着被炮石和蒙古箭矢命中的风险，从掩体后探出身，朝着远处模糊的炮车方向奋力还击，虽然效果有限，但也稍稍延缓了清军的炮击节奏。
中军大帐内，气氛同样凝重。
李玄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代表清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围拢着代表九宫山的模型。各处望楼通过旗语和健卒飞奔传来的消息，被迅速标注在沙盘上。
“东线，三段木栅起火，伤亡约二十人。”
“西线，炮石击中一处防炮洞，洞口坍塌，内里情况不明。”
“南线，蒙古箭矢造成数名弓手伤亡。”
刘体纯站在李玄身侧，眉头紧锁，快速汇总着信息。宋应明则不断计算着物资消耗和伤员数量，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玄的目光锐利如鹰，在沙盘上缓缓移动。
他听到了外面震耳欲聋的炮声和隐约传来的惨叫，但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勒克德浑……果然还是这一套。先用远程火力消耗，打击士气，查找防线弱点。’
他心中冷笑，‘可惜，我这九宫山，不是寻常土堡。工事是依山势而建，多有纵深，防炮洞也挖掘了不少。你想靠这点炮石就砸垮我的防线，未免太天真了。’
他注意到，清军的炮击虽然猛烈，但缺乏准头，更多的是复盖性打击，显然炮手训练不足，炮车也质量堪忧。
‘看来，勒克德浑也是急了，这等粗制滥造的器械也敢拿来用。’
这让他对守住防线更多了几分信心。
他按捺住亲自出手摧毁对方炮阵的冲动，他知道，那固然能一时缓解压力，但也可能暴露自己的极限，引来更针对性的打击。
现在，还不到他这张王牌全力出手的时候。
“传令各部，”李玄声音沉稳，打破了帐内的压抑，“严守阵地，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弓弩手优先压制敌方弓手，尤其是那些蒙古人。炮石……暂且忍耐，注意隐蔽，保存实力。”
他的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前沿的士卒们听到统领依旧沉着的指令，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他们相信统领的判断。
果然，在持续了约半个时辰的疯狂炮击和箭雨复盖后，清军的远程攻势开始减弱。
一方面是炮车需要冷却和重新装填，另一方面，炮石和火油罐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更重要的是，勒克德浑看到九宫山防线虽然被打得千疮百孔，烟火处处，但并未出现大规模崩溃的迹象，知道单靠远程打击难以竟全功。
“步卒！前进！”
低沉的战鼓声“咚咚”响起，节奏越来越快，如同催命的符咒。
早已在阵后摩拳擦掌、等待多时的清军步卒，在各级军官的驱赶下，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举起沉重的盾牌，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开始向着九宫山防线缓缓推进。
黑色的潮水，终于涌上了沙滩。
“清狗上来了！准备接战！”
“长枪手上前！刀盾手掩护！”
“滚木礌石，准备！”
九宫山防在线，各级军官的嘶吼声再次响起，带着决绝与血腥。
刚才被迫蜷缩挨打的义军士卒们，此刻眼中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战意！与其被动地被砸死、射死，他们更愿意与敌人面对面地搏杀！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最原始的阶段。
清军如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防线。他们顶着盾牌，冒着从头顶不断落下的滚木礌石，嚎叫着向上攀爬。
义军士卒则依托残存的工事，用长枪从缝隙中狠狠刺出，用刀斧劈砍试图翻越的敌人，将烧得滚烫的金汁兜头泼下！
“啊——！”被滚木砸中的清军骨断筋折，惨叫着滚落山坡。
“噗嗤！”锋利的长枪穿透盾牌缝隙，刺入血肉之躯。
“烫死我了！”被金汁泼中的清军发出非人的惨嚎，皮肤瞬间溃烂，倒地翻滚。
血腥味、硝烟味、粪便的恶臭……各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战场。
每一寸土地都在激烈争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生命在这里变得无比廉价，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在这血与火的溶炉中交织、碰撞。
田见秀率领的外线游击队伍，此刻正潜伏在清军侧后的密林中。
听着前方震天的喊杀声，看着九宫山防在线升起的滚滚浓烟，田见秀心急如焚。他几次想要带队出击，袭扰清军的后勤线或者炮阵，但都被副手劝阻了。
“将军，你看！”副手指着清军炮阵和后勤车队方向，那里旌旗招展，戒备森严，至少有两千以上的精锐清军驻守，而且队形严整，显然早有防备。
“勒克德浑吃了几次亏，学精了。我们这点人手冲出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田见秀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清淅的拳印。
他何尝不知？
但眼睁睁看着山上弟兄苦战，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滋味让他备受煎熬。‘李统领……你一定要顶住啊！’他只能压下心中的焦躁，命令部下继续潜伏，查找更好的时机。
九宫山，这座并不算特别雄伟的山峦，此刻已然化为了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无情地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而这场攻防战的胜负，依然悬而未决，取决于指挥官的意志、士卒的勇气，以及……那可能左右战局的，决定性力量的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