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出关已三日。
这三日里，他并未刻意宣扬，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
但整个九宫山营地，尤其是内核局域，都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那并非恐慌，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敬畏，仿佛一头沉睡的太古凶兽偶然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便足以让百兽震惶。
中军大帐内，刘体纯正汇报着新近投奔的那支河南义军的整编情况，言辞谨慎，条理清淅。
郝摇旗站在一旁，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那双平日里瞪得象铜铃般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端坐于上的李玄，喉咙偶尔不自然地滚动一下。
终于，趁着李玄垂目审视文书间隙，郝摇旗忍不住用骼膊肘轻轻碰了碰刘体纯，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气声道：“老刘……俺，俺这心里咋直发毛？统领往那一坐，俺就觉得背上像压了座山，气儿都快喘不匀了。以前还能琢磨着跟他讨教几招，现在……现在俺连看他眼睛都不敢超过一息！”
刘体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同样的悸动，低声道：“噤声！统领修为通玄，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度？你感觉到的，是‘势’！统领如今已非池中之物，龙潜于渊，其势自威。我当年……曾在闯王身边感受过类似的气息，但那一位是尸山血海中蕴养出的王霸之气，而统领……”
他顿了顿，似乎在查找合适的词汇，“……更象是，自身便已成为了一种‘力量’的化身，深不可测，令人望之生畏。”
两人的窃窃私语如何能瞒过李玄的耳朵？
他并未抬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易筋大成，虎骨初成，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飞跃，更是生命层次的初步蜕变。
他对自身的掌控已入微，气血运转，呼吸节奏，无不暗合某种玄妙韵律，自然散发出的生物磁场般的“场”，对于感知敏锐或修为相近者，便形成了这种无形的压迫。
他放下文书，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邃如古井寒潭，郝摇旗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连刘体纯都不自觉地微微垂首。
“河南来的弟兄，打散编入韩虎右军，军官需仔细观察，量才使用。”李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粮草分配，按新定章程，优先保障伤兵与一线战卒。宋应明那边若有难处，让他直接来报我。”
“是！统领！”两人齐声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发现，统领如今指令越发简洁，往往一语中的，省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解释与讨论，效率奇高。
这种绝对的自信与掌控，无形中让整个营地的运转都带上了一种冷硬而高效的节奏。
当李玄起身走出大帐，巡视防务时，所过之处，无论是正在操练的士卒，还是往来忙碌的民夫，皆不自觉地停下动作，摒息垂首，待他走过，才敢稍稍放松。
那面在营地中央猎猎作响的【破损的大顺永昌旗】，在他的身影映衬下，仿佛也少了几分悲凉，多了一种坚不可摧、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志。
然而，九宫山的稳固与李玄的威慑，并未让山下的勒克德浑死心，反而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更加焦躁与疯狂。
清军大营，帅帐之内。
“废物！一群废物！”勒克德浑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与茶水四溅。“快马加鞭求来的援军，就是让你们在这里看着那帮泥腿子在山头上耀武扬威的吗？！”
帐下，新近抵达的三人神色各异。
为首的是一名面色苍白、身形高瘦、穿着类似文士袍服的中年男子，他手指干瘦异常，指甲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此刻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帕擦拭着指尖，仿佛刚才飞溅的茶水沾污了他。
此人便是湖广总督麾下供奉，人称“阴风手”的崔勉。
他眼皮微抬，阴恻恻地道：“贝勒爷息怒，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那李玄能连番挫败我军，更阵斩多名血滴子好手，想必有其过人之处。贸然强攻，恐非上策。”
另外两人则完全是另一番气象。他们身着精良的镶铁棉甲，身材魁悟雄壮，如同两尊铁塔，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和一股不加掩饰的傲慢。
这是从邻近驻防八旗中紧急抽调来的两名猛将，出自博尔济吉特氏，乃是族中有名的勇士，分别叫做博尔济吉特·莽古尔泰和博尔济吉特·巴牙喇。
莽古尔泰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声如闷雷：“崔先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什么狗屁李玄，不过是一侥幸得了前朝些许流寇馀孽的山野匪首！我八旗劲旅天下无敌，岂是这些乌合之众能挡？贝勒爷，给末将五百精兵，末将这就去踏平那鸟山寨，把李玄的人头给您提回来！”
巴牙喇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没错！我看那李玄就是被吹出来的！说不定是你们之前派去的人太没用！”
勒克德浑看着这两个满脑子只有肌肉的莽夫，一阵头疼，但眼下可用之人有限，只得压着火气道：“两位将军勇武可嘉！但那李玄确实邪门，武力非凡，尤擅突袭斩首，不可不防……”
“贝勒爷！”莽古尔泰打断道，脸上横肉抖动，“休要再涨他人威风！明日，末将愿亲率本部精锐，前去搦战！定斩那李玄于马下，以振我军威！若不能胜，甘当军令！”
崔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但并未再出言反对。他也想借这莽夫之手，亲眼看看那李玄的成色。
勒克德浑见劝阻无效，心念一转，暗道让这莽古尔泰去试试水也好，若能成自然是大功一件，若不能……也能进一步摸清李玄的底细，方便崔勉和自己后续行事。于是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将军有此雄心，本贝勒准了！巴牙喇将军为你压阵，崔先生亦请暗中策应，以防不测。”
“嗻！”莽古尔泰兴奋地一拍胸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阵斩敌酋、加官进爵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