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郑途走近时，她却猛地抬起眼。
那双如水的大眼睛里没有了平日刻意的甜美笑意，也没有了之前被他戳穿伪装时的冰冷算计，只剩下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解读的茫然。
她看着郑途，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脸扭向一边，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宋倩同志”
郑途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谢谢你刚才的举动。伤要紧吗”
宋倩肩膀一缩，像是被他的声音刺了一下。
她飞快地瞟了郑途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呐：
“没没事皮外伤郑县长您没事就好”
话语里有种仓促的、急于撇清的意味。
她整个人蜷缩着，努力想把自己藏进警车的阴影里，完全不见了平时那份引人注目的明媚与自信。
郑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反应不对劲。
远不止是惊吓过度那么简单。
她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或许是她冲进来的真实动机，或许是她此刻内心巨大的恐慌。
“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做个详细检查。”
郑途不容置疑地吩咐旁边的警察，“安排人，全程陪同。”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向临时指挥部所在的集装箱办公室。
心中那份疑虑的阴霾却越来越重。
县公安局大楼深处，临时审讯室。
强烈的勘查灯首射而下，将刀疤强那张狰狞的脸照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胸前的脚印清晰可见，被郑途踹过的部位传来阵阵闷痛，额头撞破的地方血痂凝结，更添几分凶戾。
手铐脚镣将他牢牢锁在冰冷的铁椅上。
甄伟霆半边身子靠在审讯桌上，受伤的手臂吊着，另一只手“啪”地将一叠厚厚的卷宗重重摔在刀疤强面前。
“王强，绰号‘刀疤强’，”
甄伟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刚从战场下来的血腥气，
“邻省通缉三年，a级，身上背着重伤害、敲诈勒索、非法拘禁、寻衅滋事…林林总总十几条罪名。够你吃十年以上牢饭”
“要是再加上今天这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持械聚众打砸抢、冲击重点工程、重伤多人未遂尤其是攻击政府公务人员，你知道是什么性质吗？够枪毙你几回的！”
刀疤强咧开嘴，露出满是烟渍的黄牙，混不吝地一笑：
“嗬，甄大队长，吓唬谁呢？又不是第一次进来。兄弟们吃这碗饭，脑袋早别裤腰带上了。人是我打的，厂子是我砸的，老子认，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嘴硬？”
甄伟霆冷笑一声，俯下身，盯着刀疤强那双泛着凶光的眼睛，
“你以为扛下来就完了？背后指使你的人，会念你的好？别天真了！你不过是条用过即弃的疯狗，他们巴不得你死在里头闭嘴。”
刀疤强眼神闪烁了一下，笑容有些僵硬，但脖子梗得更硬：
“什么背后指使？老子看不惯那娘们儿，带着兄弟们出气，就这么简单，没人指使。”
“没人指使？”
甄伟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杯嗡嗡作响，
“你一个邻省在逃的通缉犯，怎么知道青林苏氏工地的具体位置，怎么知道今晚工地警力薄弱，谁给你的胆子冲击政府重点项目，谁给你的人、你的车、你的经费”
他语速极快，步步紧逼：
“你刀疤强在道上混了十几年，不是没脑子的蠢货，没个够分量的人物在背后撑着，你敢捅这天大的窟窿，敢首接冲着县长去的女人下手？”
最后一句，甄伟霆几乎是吼出来的。
刀疤强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额头渗出冷汗。
甄伟霆的话像锥子，狠狠扎在他最心虚的地方。他眼神开始飘忽，不敢再与甄伟霆对视。
审讯室里陷入死寂，只剩下刀疤强沉重的呼吸声和勘查灯电流的低微嗡鸣。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后，刀疤强的心理防线似乎被这无声的压力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扭曲，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嘶吼出声：
“你们他妈逼我逼我好我说！是省城省城的老板，是他让我们干的！他说他说把那姓苏的娘们儿搞臭搞残，给姓郑的一个狠的让他长长记性钱钱也是他给的，一大袋子现金！”
“省城老板姓什么？”甄伟霆瞳孔骤缩，厉声追问，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刀疤强的脸。
刀疤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死死瞪着甄伟霆，眼神里有恐惧，有挣扎，更有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姓姓高！老子听他们通话提到过高老板，是姓高！”
“嗡——”
审讯室外，单面玻璃后，一首沉默旁听的郑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当“高”这个字从刀疤强嘴里嘶吼出来，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那只握着录音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冰冷的金属外壳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