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篝火在树人部的临时营地里跳动，將一张张疲惫和失魂的脸庞映得通红。
科皮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靠在树上，看著族人们沉默而沉重的分食著苏莱曼送来的燻肉和麵包。
他不知道自已做的是对是错，他只知道，族人们现在活下来了，而代价沉重，他们都被诅咒了。
所有人都是如此沉默，唯有不懂事的儿个孩子追逐打闹，嘴里塞满了食物，发出久违的，含混不清的笑声，他们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现在吃到了丰富的食物。
但在科皮听来这些笑声像一杯滚烫的热水，泼洒在他的脸上，如此灼热而疼痛，自己真是可悲。
为了这笑声，他和他们的父母向平地人的领主屈膝下跪，成了下跪之人，献上了自己的头颅和尊严。
为了这笑身，他和他们的父母亲手杀死了被平地人俘虏捆绑的同族。
“格恩之子科皮。”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科皮抬起头看过去。
苏莱曼走了过来，布林和罗索布伦跟在他身后，盔甲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
科皮立刻站起身，生杀大权全在此人手中，迎来上去，恭敬的低下头。
苏莱曼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进食的野人，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看来你们很喜欢我的礼物。”
科皮的声音乾涩：“是的，黑狮酋长，您的慷慨，树人部永世不忘，格恩之子科皮也永世不忘。”
没有纠正他的叫法，苏莱曼不再绕圈子，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简易的羊皮地图，在火光前展开：
“既然如此。”
“我需要你们做一件事。”
“还有其他的部落正在返回，你的任务，就是去找到他们。”
科皮的心猛的一沉，表情凝固，遍体生寒，
苏莱曼没有在意他的表情，用自己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位置点了点：“告诉他们，你找到了一个安全的、食物充足的山谷。”
“邀请他们前来会盟，共同对抗我。”
科皮的视线落在那个被手指按住的地方，干风峡，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曾经游牧的几个家园之一，入口狭窄如瓶口，腹地宽阔，地势险峻，但唯一的出口，就是那个瓶口。
科皮的呼吸变得急促，血液仿佛冻结了，他不知道黑狮要做什么，但他有预感，哪里將变成族人们的一处绝地，一个天然的坟场。
苏莱曼的声音很轻，却像剑刃一般，插进科皮的胸口：“你的族人中的女人和孩子，会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他们。”
“当我看到我想看到的结果后，我会给你们我真正的赏赐。”
“一个让你不后悔决定的赏赐。”
科皮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是承诺，也是最恶毒的威胁，他看著不远处，一个族人正將一块麵包撕开，小心的餵进自己孩子的嘴里。
他缓缓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单膝跪下：“遵命黑狮酋长。”
明月山脉的密林中，雾气笼罩，目不能视。
科皮带著五十多名族人，飞快的在林间穿行，仿佛毫无迟滯之感，高山是他们的家，他们是天生的高山战士。
苏莱曼的斥候早已提供了精准的情报，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正在艰难跋涉的石拳和月豪两个部落。
一个粗壮如熊的汉子从一棵树后跳了出来，他就是石拳部落的族长：“格恩之子科皮！！”
“我还以为你被平地黑狮宰了！！你的族人呢？！！”
另一个方向，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人走了出来，他拄著一根骨杖，是月豪部落的族长。
他警惕的扫视著周围，看向石拳部落的族长，对他咋咋呼呼的惊叫感到不满，压低声音怒骂：“蠢货！你想把黑狮子引来吗？”
科皮强迫自已挤出一个笑容，他张开双臂，迎了上去：“我的族人们！格恩之子科皮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他努力压抑著內心的翻涌的罪恶感，用最诚恳的语气编织著谎言。
“那里有很多洞穴！有乾净的水源！我还藏了很多粮食！”
“黑狮子的军队主力都去平原了！山里现在是安全的！！”
“我来找你们！是想大家联合起来对抗黑狮！先把那些该死的入侵者赶出去！！！”
石拳族长眼晴一亮，充足的食物，自从离开家园远走，还要与本就居住在谷地的部落爭斗，他们的生活太糟了。
但月豪族长却眯起了他那双多疑的眼睛：“你？你会有那么多粮食？”
科皮没有多说，他让族人们一个个解下背上的皮囊，展示给他们看。?
皮囊打开，里面全是无数的燻肉，还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麵包，食物的香气瞬间在湿冷的空气中瀰漫开来，两个部族的野人们纷纷涌了上来，露出贪婪的目光。
石拳族长一把抢过一块燻肉，狼狠咬了一口，口水顺著他的鬍子往下淌。
他含糊不清的吼道：“粮食！是真的！格恩之子科皮！你没骗我们！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食物了，为了活下去，他们甚至不得不拋弃部落里的老人和弱者，让他们被高山的祖先们带走。
月豪族长盯著那些食物，喉结上下滚动，他们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没办法在那些生活在谷地一侧，对谷地了如指掌的野人部落围剿中，获得属於自己部族的生存空间。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贪婪和饥荒压倒了最后的理智：“好！我们跟你走！！”
三个部落匯合后，形成了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朝著干风峡的方向前进。
科皮走在最前面，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在一个岔路口，他停了下来。
他指著一条隱蔽的小径：“为了安全，让所有不能参与战斗的族人，孩子和老人，带著我们的东西走这条小路。” “那里更安全，我们这些部族的战土，不惧战斗，先去山谷里把营地清理出来，確认周边的安全。”
石拳族长和月豪族长没有任何怀疑，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
科皮看著那些无法战斗的老弱背著沉重的行囊，在几少量部落族人的保护下，慢慢消失在另一条路的尽头。
他的心在滴血，他知道，这是他能为这些同族，做的最后一点仁慈。
一路上，那些即將走向死亡的野人战士们兴高采烈，他们拍著科皮的肩膀，畅想著未来。
他们谈论著如何分配食物，如何熬过冬天，甚至如何反攻平地人。
科皮只是不断沉默的笑著，点头，每一次点头，都像是在用刀子割自己的肉。
他好几次都想嘶吼著说出真相，但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苏莱曼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到山壁上那些黑洞洞的冰冷弩口，看到自己部落族人们的笑脸。
他一遍遍的在心里给自己暗示对自己说：“为了生存
“为了树人部：
黄昏时分，他们终於抵达了干风峡，六百多名石拳部和月豪部的战士，鱼贯而入。
野人们彻底放下了戒备，正如格恩之子科皮所说。
峡谷里果然堆放著大量的木材和乾草，角落里还有几大袋粮食，一切都像科皮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完美的临时避难所野人们彻底放下了戒备，他们点燃了篝火，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
他们围著篝火狂欢，跳舞，喝酒，为即將到来的好日子，为即將收復家园，而嘶吼庆祝。
科皮和他的族人们，则默默的坐在最靠近出口的位置，喝著清水。
夜色渐深，狂欢的野人们大多已经醉倒或沉沉睡去，科皮站起身，对著自己的族人们，对著喧闹的峡谷深处，无声的动了动嘴唇。
然后，他带著他所有的树人部战士，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干风峡。
“鸣！
！
就在他们刚刚爬上峡谷顶端，一声尖锐的號角声划破了夜空，震澈天地。
紧接著，无数支带著火焰的箭矢，如同从高天砸下的流星雨，从峡谷两侧漆黑的山壁上，呼啸著坠落。
轰！！整个峡谷都被光亮照亮，暗夜如白昼。
科皮流著泪水回头望去，看著峡谷底部瞬间被点燃，整个干风峡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明亮的焚烧炉。
苏莱曼埋藏在木材和地下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大量的火油，火焰像一条贪婪的巨龙，吞噬著一切，悽厉的，绝望的惨叫声冲天而起，撕心裂肺，却很快被火焰的咆哮声所淹没。
那些刚刚还在欢庆的生命，此刻变成了在火海中挣扎，奔跑的人形火炬，最终无力的倒下。
科皮站在高处的寒风中，火光將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知道，从今晚起，明月山脉中，再也没有什么高山氏族的联盟，再也没有树人部的位置，
只有被诅咒的叛徒，只有效忠於黑狮子苏莱曼的，树人部屈膝者。
峡谷另一侧的高地上，罗索布伦脸色苍白，他看著火海中的人间地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低下头，握著胸口的七芒星吊坠，嘴唇翁动，不停的向七神默念著祷文，虽然他並不相信七神，更多的只是为了融入维斯特洛的贵族体系。
但在此刻，他还是选择低下头，不去目视这一切。
他经歷过无数次战斗，杀了无数人，砍下过无数人的肢体，但这样一场烈焰的高效毁灭，可怕的惨状，依然让他感到灵魂深处的战慄。
而他身边的士兵们，尤其是那些最早追隨苏莱曼，家人被杀害，家园被野人摧毁的领民，脸上却掛著復仇的快意，他们之所有追隨苏莱曼就是在等著这一切。
他们咆哮咒骂著狂笑著，夺过被眼前一切震惊，愣神不动的新领民手中的弩机，將一支支弩箭射向那些侥倖从火海边缘逃窜的身影，精准的將他们钉死在地上，岩壁上，逼他们退回火焰，被火焰灼烧。
苏莱曼站在最前方，面无表情，火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跳动，火焰又一次给了他预兆，他又一次在火焰中看到了意象。
但这一次他冷静的注视著这一切，试图去看清预兆的內容，但在罗索布伦和士兵的眼中，他们的领主仿佛在欣赏一幅野人死亡和火焰构成的画卷。
让罗索布伦再一次刷新了对这位大人的认知，他吞了吞口水，如此处变不惊，那些大领主恐怕也不如这位年轻的大人。
第二天清晨，当浓雾散去，第一缕阳光照进峡谷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刺鼻的焦臭味瀰漫在空气中，野人们烧焦的户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態堆叠在一起，烟雾还在从户堆中升起。
一些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人，从户体堆下，从被烧塌的洞穴里，从石缝中爬了出来，他们浑身烧伤，衣不蔽体，眼神空洞，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绝望而嘶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苏莱曼冰冷的声音响起，毫无波动，哪怕眼前的惨状连他都有些震惊：
“把他们都集中到中间去。”
士兵们如狼似虎的冲了下去，將这些倖存者粗暴的驱赶到峡谷中央的一片空地上，男女老幼被蛮横的分开，倖存者已然不多，只有寥寥百人。
一个士兵前来报告：“大人，清点完毕，男野人四十三，女野人五十二，还有一些孩子。”
苏莱曼缓缓走下高地，他的鞋子踩在滚烫的灰烬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所有人都目视著他，他努力使自己脱离眼前的环境平静下来。
他走到倖存的野人们面前，目光从那些充满恐惧或麻木，却无论是谁都带有仇恨的脸上扫过。
他走到一个抱著男野人战土，失声痛哭的女野人战士面前，又看了一眼旁边一个试图站起来，
却因腿部被弩箭贯穿而摔倒的男野人战土。
苏莱曼转过头，对身边的所有士兵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凡是比车轮高的，不留。”
话音刚落，他愣了愣，沉思片刻。
“凡是能说出话的，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