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反应堆与“孤星”号飞船的能源系统对接最终完成，所有指示灯稳定在代表正常的绿色时，时间已近傍晚。
对接过程中，林默和吴雅清也相继登上了飞船，来完成他们负责部分的最后数据备份。
吴雅清她快速地将生命循环系统的内核数据上载完毕，对于生和赵启明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独自走到冷冻舱局域，默默地检查着那些已经安装就位的冷冻单元。
相比之下，林默则处于亢奋状态。
他眼窝深陷，显然是严重睡眠不足，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燃烧。
他一边将自己的导航和通信数据包上载至飞船主控计算机，一边主动凑到于生身边，象是发现了宝藏一样。
“于博士！我昨晚几乎没睡，一直在研究你提到的那个算法！”
“一直到凌晨五点多才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结果刚睡了不到两小时，就被陈教授叫起来了。”
于生顺着他的话问道：“研究得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有！当然有！”
林默立刻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抽出几张写满复杂符号和推导过程的草稿纸。
他迫不及待地在于生面前摊开，手在上面快速点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这里，还有这里……”
“倒计时，我们认为它是算法运行的外在表现，是结果。但我发现，这个结果本身，或许是可以被引导，甚至是被欺骗的！”
欺骗？
他滔滔不绝地阐述着，涉及到高维数学、信息熵的异常波动、甚至是某种他假设的规则干涉理论。
他的思维跳跃极快，逻辑链条却异常严密，展现出一个真正数学天才的惊人洞察力和想象力。
他完全沉浸在对宇宙终极规律的探索中。
周围正在发生的死亡和毁灭，都只是他演算纸上的一组参数。
于生听着林默那精深却又带着几分疯狂的推论，看着他那因极度专注和缺乏睡眠而有些发黄的面容。
“林教授，这些都是你一个晚上推导出来的？”
“对啊！五点多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五点多？
那些今早死的人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之后。
林默如此痴迷地研究算法……这种行为本身，会不会就象是在一个严密的杀毒程序面前疯狂挥舞病毒代码？
会不会正是他这种试图“破解”规则的行为，触发了“清理程序”更激烈、更广泛的清除机制，导致了昨夜开始的大规模、针对技术人员的死亡？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林默，在无意中，可能已经成了毁灭加速的催化剂。
另一边，赵启明在完成所有对接检查后，干脆搬了一张简易工作台到飞船控制室旁边，看样子是打算在起飞前吃住都在这里了。
于生能理解，这艘飞船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如同他的孩子，在最后时刻，他绝不会离开半步。
于生独自一人离开了飞船，打算返回能源区的办公室。
在半路上，他看到陈远山一个人站在边上。
他没有象往常一样在办公室指挥。
而是选择了一个能清楚看到“孤星”号飞船庞大身影的地方，远远的凝望着。
于生走了过去。
陈远山没有回头，好象知道是他，只是轻声问道：“怎么样，都完成了吗？”
“都完成了。”于生回答。
“反应堆输出稳定，与飞船对接完美，能源系统没有问题。”
陈远山没有回答，依旧看向远方的飞船，两人就这样站着。
于生想到林默的事情，然后对着陈远山说道：“昨晚林默研究算法到五点多，不久后就发生了大规模死亡事件”
陈远山终于将目光从远处的飞船上收回，转向于生。
“我认为昨晚开始的大规模死亡，恐怕就是林默研究算法的行为导致的清理算法的运行。”
“不是导致其运行。”
陈远山纠正道。
“清理算法，实际上从未停止过运行。它一直存在，一直按照其既定的逻辑扫描、判定、清除。”
“林默的行为，更象是在一片黑暗中，突然点亮了一支火把，并且对着黑暗深处大声呼喊。他不是创造了怪物，而是……成功地吸引了那头一直徘徊在附近、只是暂时被迷惑了的怪物的注意力。”
于生蹙眉，他感觉自己接近了关键，但超效学习能力并未随他穿越而来，使得他理解这种超越现有科学框架的概念变得有些吃力。
“吸引？被迷惑？我不太明白……”
陈远山看着于生脸上的困惑，直接点破：“林默是不是跟你提到了，他想要欺骗算法？”
于生点头：“是！他说他发现倒计时或许可以被引导，甚至被欺骗！”
“这就对了。”
陈远山脸上露出苦涩。
“他想做的，正是我一直在做的，只是他用错了方法，或者说，他触及了不该触及的底层。”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揭开了那最深的秘密：“你以为，为什么这些年来，清理算法清除了星球上绝大部分生命，而我们黑枝基地，却能够相对安然地存在，直到最近才出现问题？”
于生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
“您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一直被某种东西保护着？或者说，我们欺骗了它？而孤星计划……就是那个欺骗它的手段？”
陈远山赞许地看着于生。
“没错。孤星计划，从它被构想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仅仅是一个逃离计划。
“它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不过，于生，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但是你迟早会知道的。”
陈教授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最起码他知道了部分。
夕阳西下，如果没有这些什么算法，世界毁灭，新生命的诞生。
这一定是个非常美好的傍晚。
“于博士，你告诉我，什么是家？”
不等于生回答，陈远山转过身，死死盯着于生。
“家是一个故事开始和延续的地方。这颗星球，是我们故事的第一页。
“而现在，这一页……写到了末尾。”
“这所谓的文明，在宇宙这个尺度面前，难道只是一个漫长而徒劳的笑话吗？”
“我们从树上下来，走出丛林，面对野兽、洪水！我们挺过瘟疫、战争和无数次自我毁灭的危机！我们不是靠洞穴里的那堆篝火才走到今天的！”
“人类从来没有停止仰望过星空。”
“我们所有的奋斗，所有的牺牲，所有对美好的向往，对平等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
“人类最终的索求是什么？”
“于生！你说，是什么？”
陈远山的声音陡然拔高。
于生骤然抬头，长长地、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道。
“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