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虎消耗了一波，又被笔记抽走了绝大部分力量，现在的水鬼已是强弩之末，黑虎一声咆哮就要魂飞魄散。
可黑虎却不想这么干，这么强大的邪祟应该被收入笔记之中，李醒只需要在故事的末尾签下时间日期就能完成最后的封印。
可接连呼唤了几声李醒都不为所动。
“快动手吧，小子你还在等什么？”
黑虎转过头，却发现李醒瞪大双眼，笔尖悬停，整个人游离于状态之外。
之前绝望公寓事件时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随着诛邪仪式落成，大团支离破碎的画面尤如碎玻璃一股脑扎入李醒脑海中。
在记忆碎片的反光中他看见浑浊的水潭，看见被刮去一片青笞的老石板，看见岸边有棵大柳树，以及正用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的溺水女人。
“你又看见那些记忆了？”音在虚空中回荡
“是啊，这一次的记忆特别多。”
李醒仰头，目送着记忆碎片从天空飘落，落在脚边，插入双眸。
“听过来人一句劝，不要试图去了解它们。”
黑虎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多管闲事的老搭档，总是不辞辛劳去了解每个邪祟的故事，去开导去超度。可事实证明被感化的邪祟屈指可数，反倒是自己被一幕幕人间悲剧折磨得精神衰弱。
但不出意外，一身反骨的李醒根本听不进去。
“前辈你不是人类，你不会懂的，人类的好奇心永远得不到满足，从宇宙奥秘到数学规律，再到一段秘辛，甚至是村头老太婆们嚼的舌根。
“我是个写小说的，没法对这些送上门的故事置之不理啊。”
李醒伸出手，接住了一瓣记忆碎片。
镜面中映出一名女童，呆立在树荫下，及膝的裤腿湿了一大片。
溺水者就在不远处扑腾着，可她就这么安静凝视着，没有离开，也没有呼喊。
她的左脸颊高高肿起，还有着一道清淅的，正在渗血的割痕。
女童紧抿着嘴，眼神清淅凌厉，仿佛要穿透镜面直刺李醒的灵魂。
“你叫什么名字。”他尝试着与记忆中的女孩对话。
“冯媛媛。”
“水里的人是你的谁？”
“妈妈，还有弟弟。”
“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弟弟推下水，妈妈去救，他们现在都快淹死了。”
“为什么要推弟弟下水。”
“大家都喜欢弟弟，没人喜欢我，弟弟死了就好了。”冯媛媛直勾勾盯着李醒，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那妈妈呢？你也希望她死。”
“她对我最不好，她死了我还有爸爸，还有爷爷，还有叔叔，还有……”
“好了好了，我不是来听你读家谱的。”
李醒打断了女孩的念叨，目光扫过女孩手肘处的补丁。
“你们为什么要来水潭边啊。”
“杀鱼。”
“杀鱼？”
“弟弟要吃鱼，我就来杀鱼。”
“那你脸上伤口是……”
“妈妈打的，惩罚我的失职，弟弟落水后她就打了我，要我下去救弟弟。”
“那你去了吗？”
“我不想救，我欺骗妈妈不会游泳，这样妈妈就会跳下去了，她就能和弟弟一起死了。”女童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笑意，在李醒的注视下捂着肚子咯咯笑了起来。
暗中旁听的黑虎叹了口气。
李醒眨了眨眼，意识飘回躯体。
随着他在笔记上签下姓名日期，一团巨大的火焰自书页中扩撒膨胀化为半透明巨手。
它掐住水鬼喉咙，硬生生从冯媛媛的体内扯出。
……
“坐吧，你们要喝什么，茶水还是咖啡？”
宋雅钦示意二人落座。
考试第二场因意外中断，在考场重新布置的这段时间内，冯媛媛与李醒被女人请进了办公室。
“先聊聊你的问题吧，冯小姐。此次的过错责任在我，在事先没有调查清楚这两只水鬼背景下让你被迫卷入了这场危机，我会以实际行动尽可能弥补你的损失。”
宋雅钦抓起手机操作一番，不一会儿冯媛媛就收到了一百万的到帐短信。
“不对劲吧，这女人和之前的是同个人吗，该不会是在本尊未曾察觉的地方偷偷掉包了吧！”
“多看多学，领导变脸的技能只有在《如何融入人类社会学》的课程里才能学到。”
“是吗……不对，你小子竟敢框本尊？哪有这种课程和教程的！”
李醒笑笑不说话。
很显然这第步棋是宋雅钦对他的示好。
“至于冯小姐能不能胜任兼职调查员的工作，我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宋雅钦也没掩饰，当即就把冯媛媛的去留问题抛给了李醒。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媛媛应该没有在危险中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她的卜卦能力的确很强。”
经历了一轮折磨的冯媛媛蔫头巴脑，哪怕是从天而降的一百万也没砸出眼神里的光，处于游离态的她抬起头眨了眨眼，才迟缓地点了下头。
“你说得对，这个工作不太适合我，我退出，劳烦你们把我的记忆洗掉吧。”
送走了女孩之后，李醒与宋雅钦简短地交换了眼神。
真正的交锋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两只狐狸精很清楚对方的脑子里装满了珍贵的情报，而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在付出最少的情报同时挖出想要的信息。
“宋女士，请你先开口吧。”
李醒嘬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摊开手掌。
其实现在的他紧张得要死，但越是紧张的氛围他越是要用放松的肢体营造出假象。
但这招对于宋雅钦来说根本不好使。
“就这么问吗，那也太随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无法验证真伪，反之你也亦然。”
宋雅钦挺直上身前倾，以一个侵略的姿势越过桌面中线。
“我这儿有个小邪祟，名叫‘诚实的桑迪’。在它的迷障内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只要开口必须说真话，否则……”宋雅钦卖了个关子。
如果李醒想更多了解，就必须同意她的要求。
一只形似小猫钓鱼的圆盘玩具被摆上桌面，唯一区别是圆盘中央还竖着个卡通人头。
很大众的卡通脸，长脸长鼻子，塑料眼睛大而无神。
盯着看久了李醒就觉得心里发毛。
“这就是诚实的桑迪？怎么个玩法。”
“钓鱼，用你手里这根小杆子把‘人头鱼’钓上来，鱼嘴里一共有三种纸条——沉默、换个问题、提问。三种纸条数量是2:3:5。”
“提问纸条可以主动提问，剩下两种用在对方提问时，规则是不是很简单？”
“这不还是小猫钓鱼嘛，这种游戏究竟是谁设计的。”
李醒下意识吐槽一嘴，可敏锐的宋雅钦却象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诡异一笑。
“这戏盒子里有死亡诅咒的味道。”黑虎小声提醒。
“什么是诅咒我什么死亡。”
黑虎思考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它的理解中，诅咒有别于邪祟，是一种无实体的类似纯能量的存在。
它的效果极其霸道，一旦沾染难以根除。但相应的越难缠的诅咒发动条件就越是苛刻。
东南亚就有往古雕佛龛内塞各类诅咒的习惯。本地人自然敬而远之，但架不住总有手欠的国外游客。
眼前的圆形小木盒也是如此，里面藏有触之即死的可怕诅咒，但发动条件却是要人参与游戏且破坏规则。
换言之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受诅咒人手中。
眼见李醒陷入呆滞，宋雅钦也没有催促，托着腮拨弄着玩偶脑袋。
诅咒有风险，入咒需谨慎，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没多久，李醒做出决定。
“来玩吧，听着好象很有意思！”
“你可想好了，开启这个玩具盒后，哪怕是日常交谈也不能说谎哟。”
宋雅钦按下圆盘侧面开关，吱吱喳喳的音乐充斥整个房间。
明明窗帘拉开，光线却愈发昏暗，天花板边缘淌出鲜血。
“我是桑迪，桑迪不喜欢谎话，任何说谎的坏蛋都会被桑迪咬掉脑袋……”
李醒瞥了一眼圆盒，原本空空如也的盒中已经盛满血污，拇指盖大小的鱼儿于其中起起伏伏。
仔细观察，这些小鱼造型怪异，身躯是一颗人头，后脑勺的断口处缝着鱼尾。
随着鱼尾摇晃，人头在血水中不断张合大嘴。
说句心里话，这些小东西让李醒生理不适。
但难熬的还在后头。
熟悉游戏规则的宋雅钦已经先一步钓上了鱼。
手指插进人头中那么一挤。
噗嗤一声，鲜血滋在李醒嘴角。
“我运气不错，先钓上来了，你可要加把劲，接下来第一个问题——是不是dbc派你来的？”
“不是，但在来这里之前，我刚从dbc总部出来。”
李醒耍了个小心眼，手头动作不停飞速钓起了一条鱼。
忍着恶心捏碎鱼头，掏出提问纸条。
“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因为你身上展现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本该随着bdc复灭消失。”
女人捏碎一只鱼头，但这次的纸条却是“换个问题”。
乘此机会李醒穷追猛打。
“蜥蜴人中是否有派系区分。”
“纯血和混血，前者主张驯化奴役，后者更注重于享乐。”
从宋雅钦详细的回答中就能看出目的。
与其说“诚实的桑迪”是用来套话的，不如说是用来展现她的诚意，向李醒示好。
“混入人类，你的目的是什么。”李醒问出了关键问题。
“摆脱纯血追杀，现阶段的我需要盟友，而你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宋雅钦的手里捏了不少提问纸条，但都没有主动使用，在已知李醒与dbc组织有关后，她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终于，在李醒问完了所有问题以后。
“这是我最后一个问题，你愿意帮助我吗？”
李醒选择了沉默回应，但女人却不依不饶摊开另一张纸条。
“你愿意帮助我吗？”
其实李醒手里还捏着一张跳过问题的纸条，但对方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让他狠不下心。
“老实说我并不确定。从一开始你就在向我不停示好，甚至表现得过于卑微。我和你说实话吧，dbc和我关系不大，如果你看中的是我背后的资源，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宋雅钦眼中闪过惊诧，没想到眼前的男人竟然借着游戏规则暗戳戳挖坑。
如果李醒不解释，她或许真以为dbc组织劫后馀生保留了一小部分。
毕竟那句“我刚从dbc总部出来”实在是太具迷惑性。
“感谢你的诚实，所以dbc组织的复灭是真的，而你只是在机缘巧合下继承了能力？”
“说对了。”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精明狡诈的人类。”
宋雅钦终于对李醒好奇了起来，她擦去唇边溅射状血迹，饶有深意地注视着男人的双眸。
“我猜，你也有求于我？”
还真让宋雅钦猜对了，李醒有事求她。
有关于那只被锁在绝望公寓中的蜥蜴人。
李醒简单介绍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怪诞曲折的故事听得宋雅钦一愣一愣。
“你是说……你绑架了一只混血希萨尔裔，那家伙现在就关在笔记中？”
“用词不当，这是正当防卫。”李醒挠了挠头。
他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只蜥蜴人，杀了怕打草惊蛇，留着始终是个心结。
恰巧此时宋雅钦出现，一个不贪图笔记的蜥蜴人适合发展成合作伙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问问对方的看法呢？
闻言宋雅钦也来了兴趣，示意李醒把那家伙给带出来瞧瞧。
在二人创建初步信任后，诚实的桑迪也失去了作用，女人收起盒子，李醒摸出笔记准备。
不一会儿，被黑虎咬着脖颈的蜥蜴人就出现在了办公室内。
“我已经把能说的都告诉你了，要么放我走，要么就杀了我，但有一件事你可不能干……”
至此蜥蜴人的语气凶悍依旧，可下一秒它就耷拉下眉毛摆出一副祈求脸。
“别把我扔回那鬼地方了，求求你了！！！！”
看得出绝望公寓确实给它留下了心理阴影。
求饶到一半，它忽然象是感应到了什么，象是饭菜香气飘过鼻尖的狗子般仰起头一顿猛嗅。
蜥蜴人的目光牢牢定格在宋雅钦身上。
同类？
是同类！！
蜥蜴人挺起身板，回看李醒的表情已截然不同。
“人类……你也有今天！！！！！”
亢奋到破音的调调刺得人耳膜生疼。
“被抓了才想起放了我？晚了，你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铭记……”
话音未落，黑洞洞的枪口抵住蜥蜴人眉心。
宋雅钦以真容现身，冲着同族妖娆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