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盏白纸灯笼幽幽亮着,在浓稠的黑暗里破开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灯笼面上,一个墨迹淋漓的“许”字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男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林子,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他心情着实不错,今夜这趟买卖,又赚了一枚“心丹”。
此刻盘算着回去后,加之往日积攒,去换个不错的禁忌,便能尝试冲击那梦寐以求的“入道”。
万一成了……往后自己也是受人躬敬的“仙师”了。
到时候看族里谁会不给我好脸色?
想到此处,男人嘴角咧得更开,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不成调的小曲儿混着夜风,在林间细细地飘荡开。
就在这时——
一道粗绳毫无征兆地从虚空垂下,套上了他的脖颈。
下一刻,绳索猛地向上收紧,将他整个人吊离了地面,白纸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点燃了纸面,炸起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男人双脚悬空,双手本能地死命抓向颈间的绳索,双腿疯狂踢蹬,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这致命的束缚。
剧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他的意识。
那绳子仿佛拥有生命般,仍在不断勒紧,就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一点一点地夺走他最后的空气。
他感到脖颈几乎要被勒断,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发黑,手脚的动作从剧烈的挣扎逐渐变得缓慢、无力,最终,彻底垂下,仅凭着绳索的牵引,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黑暗中,一道少年的身影缓缓显现。
方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半空中已无声息的男人,眼中不见丝毫波澜。
静立片刻后,他心念微动,悬于空中的绳索倏然消散,男人的躯体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上前提起男人留下的包裹,又俯身在尚有馀温的尸身上摸索。
忽然,他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动作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藏在衣襟内的木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褐色的丹药,表面泛着诡异的光泽。
“心丹……”
方烬眼中掠过一丝亮光,迅速将丹药纳入怀中。他最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尸身,背起行囊,转身再度没入无边的黑暗。
在方烬离去后,不知过了多久。
本已僵直的男人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
那不是活人所能做到的姿势,他的脊骨反向弯曲,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头颅不自然地后仰,仿佛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立起。
随后,他那对双目猛然睁开!
眼珠在眼框中疯狂转动,毫无规律地上下左右乱颤,脸上的肌肉更是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时而扯出一个癫狂的笑,时而又拧出悲恸欲绝的哭相。
方烬悄无声息地回到家中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幸好嫂子还未起身,他迅速将那个顺来的包裹藏好,便躺在床上,细细梳理着这一夜的收获。
最重要的,自然是窥见了祀婆真正的意图。
她所谓授艺收徒,不过是在豢养“肉鼎”。
其次,便是这些武学典籍。
尽管在祀婆这等存在眼中,凡间武学不值一提,但对方烬而言,多一份身手,就多一线在绝境中逃生的可能。
回来的路上,他不是没有想过就此连夜远遁。
但回忆起沿途那些如影随形、诡谲莫测的禁忌,他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孤身犯险,与送死无异。
“下次再去那小市……或可打听一下,是否有能安全离开此地的方法。”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默默想道。
“除此以外,仔细回想石头之前告诉我的那些事。”
“祀婆常年豢养‘肉鼎’,这么多弟子接连失踪,不可能没有家人前来讨要说法。除非,那些曾经闹事的人,后来都不敢再闹了,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这背后,一定有人知情,却慑于某种压力,始终不敢声张。”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开始逐一排查。
“村长……对,村长一定知情。”
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嫂子起身了。
方烬在床上辗转反侧,杂乱的思绪如潮水般涌动。直到天光透亮,他才起身更衣,准备前往傩庙。
这些日子以来,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身上正发生着某种变化,自那次与禁忌融合后,他对睡眠的须求好似变得微乎其微,有时甚至连续数日不合眼,依然精神奕奕。
步入傩庙,院中弟子皆盘膝闭目,沉心修炼。方烬目光淡淡扫过,最终落在那衣衫缀满补丁的少女身上。
正是宁清。
她如今是这批弟子中进境最快之人,自然也成了祀婆最为关注的“好苗子”。即便连日服食那诡异的黑太岁,她双眸也只是泛起一层浅淡的红丝,远不似他人那般浑浊骇人。
方烬暗自估量,宁清恐怕是祀婆这批弟子中“成色”最上乘的肉鼎,灵气充沛,修炼速度极快,心性亦比旁人坚韧。
恐怕能卖个好价钱。
祀婆对之自然极为看重。
不过此刻,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修炼,只是怔怔地坐在原地,目光空茫地望着地面,仿佛神魂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方烬虽觉诧异,却并未过多在意。
一日修炼匆匆而过。因众弟子近日进境迟缓,祀婆大为光火,将众人厉声训斥了一番。
入夜,方烬借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将《登云步》细细研读数遍,直至心法要领熟记于心,方才起身演练。
狭小的屋内,他一步步踏出,反复锤炼身法。每一遍练习,步伐便灵巧熟练数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额间已沁满细汗,终是喘着气坐回床边暂歇。
目光落回那本摊在灯旁的《登云步》,他心绪翻涌,不断反思。
“修炼进度须得控制在不上不下的水平,既不可落后而被祀婆提前宰杀,也不能过快招来注目。”
“但这就限定了我的实力。”
“要想在这死局中挣出一条生路,就必须练就能藏于暗处、连祀婆也窥不破的保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