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一与十万(1 / 1)

麒麟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独自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的,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

一边,是以丞相李斯为首的,庞大的,代表着大秦传统与秩序的法家与旧军功贵族集团。

另一边,是创造了不世奇功,却被以“祖宗之法”的名义,死死钉在“工匠”这根耻辱柱上的,李源。

这不仅仅是功劳之争。

这更是一场,新思潮与旧传统的,不死不休的正面碰撞。

李斯站在人群之前,那双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稳操胜券的笑意。

你,如何破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源并没有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高声反驳,或是为自己辩解。

他只是平静的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再次一揖。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殿外朗声开口。

“传,军功记室,呈卷入殿。”

军功记室?

那是什么官?

朝堂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困惑。

只有蒙恬眼神微微一动。

他想起来了,这是李源在出征之前,特地向他讨要的一个临时编制。

由几名天工院最擅长算术的书记官,与几名军中负责记录战功的令吏组成的一个小部门。

当时蒙恬还以为这是李源想安插自己人捞取战功,便随手批了。

现在看来,这步棋竟埋伏至此。

很快。

两名穿着天工院黑色劲装,却佩戴着军令吏臂章的年轻人,抬着两口沉重的木箱,快步走入大殿。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北境的风霜,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股属于技术人员的绝对自信。

“哐当。”

两口木箱被重重的放在了大殿中央。

李斯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不知道李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在这种场合,不辩解,反而拿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李源没有看李斯,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两口箱子上停留。

他只是对着那两名下属,平静的下达了命令。

“第一箱,呈报。”

“喏!”

其中一名书记官上前一步,打开了左边那口木箱。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奇珍异器。

只有一卷又一卷用麻绳仔细捆扎好,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竹简。

那名书记官取出了最上面的一卷,高高举起,用一种清晰, 洪亮,却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当众宣读。

“北境之役,战损详报!”

“此役,我大秦北境守军,参战兵员共计,五万三千六百人!”

“其中,阵亡将士,共计一百二十一人!”

“重伤,三百七十四人!”

“轻伤,四百八十二人!”

“伤亡总计,九百七十七人!”

“伤亡率,不足……百分之二!”

当“不足百分之二”这个冰冷的,精确到可怕的数字,从那名书记官口中清晰吐出时。

整个麒麟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龙椅之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嬴政,那藏在冠冕之后的瞳孔也猛然一缩!

这个数字,比之前捷报上的“不足千人”,更加精确,也更加……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知道北境大捷,都知道伤亡很小。

可当这真实的,血淋淋的,被量化后的数字赤裸裸的摆在面前时。

那股冲击力依旧让他们的心脏都漏跳了半拍!

那名书记官没有停顿。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从箱子里又取出了厚厚的一沓。

“此役,物资消耗详报!”

“一号至十二号棱堡及指挥系统建设,共消耗,水泥一十三万石!钢材两万石!木料……”

“战斗期间,共计消耗箭矢,三百七十二万支!”

“转射机损耗,一百三十七架……”

一项又一项冰冷的,庞大的物资消耗数字,被毫无感情的念出。

这两份报告,形成了一种无比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对比!

一边,是低到不可思议的人员伤亡!

另一边,是高到足以让户部尚书当场昏厥的恐怖物资消耗!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场旷古烁今的大捷不是靠人命堆出来的!

是靠物资,是靠钢铁与水泥,是靠那些冰冷的“奇技淫巧”,硬生生……换来的!

报告宣读完毕。

那名书记官恭敬的将所有竹简重新放入箱中,退到一旁。

大殿之内依旧一片死寂。

李斯和他身后的官员们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敏锐的感觉到,李源正在用一种他们完全陌生却又无比锋利的方式构建他的论据。

而这还不是结束。

李源看了一眼那两名下属。

“第二箱。”

“喏!”

另一名书记官上前,打开了右边那口更大的木箱。

这一次,里面不是竹简。

而是一个用白布覆盖的巨大沙盘模型。

当那层白布被揭开。

所有人的呼吸再次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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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副根据北境战前局势,模拟推演的沙盘。

只是,沙盘上没有那十二座闪耀光芒的水泥棱堡。

只有那道蜿蜒的,孤零零的传统长城。

书记官取出一份新的报告。

“此乃,北境之役,战前兵部, 国尉府, 上将军府,联合兵棋推演之预估报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推演一:若匈奴二十万主力强攻雁门关。”

“预计战事将持续三月以上。”

“若要取胜,我北境三十万守军,预估伤亡将高达……十五万以上!”

“守住雁门关的最终概率,不足……四成!”

“轰!!!”

这个数字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尤其是那些旧军功贵族,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伤亡十五万!胜率不足四成!

这,才是他们最熟悉,也最残酷的,真正的战争!

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用冰冷的事实与残酷的推演,无情的撕开了一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无人敢宣之于口的血淋淋画卷。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那些“奇技淫巧”,北境之役会是何等惨烈的人间地狱!

做完这一切。

李源,终于再次动了。

他缓缓转身,再一次走到了那早已面色铁青的丞相李斯的面前。

他没有高声质问。

也没有慷慨陈词。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平静的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丞相大人。”

李源的目光清澈而又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缓缓的提出了那个问题。

一个简单至极,却又沉重如山,直击灵魂的问题。

“敢问丞相。”

“一项能够拯救我大秦十万将士性命,避免十五万家庭分崩离析的智谋。”

李源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千钧重锤,狠狠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其功劳,是否……等同于,一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斩获了一个敌人首级的勇力?”

一,与十万。

勇力,与智谋。

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将大秦立国之本的军功爵制度直接摆在“人命”的天平之上进行拷问的问题。

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整个麒麟殿轰然炸响!

李斯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说“不等同”?

说一个士兵的匹夫之勇,比拯救十万袍泽的盖世智谋功劳还大?

那他李斯就将成为整个大秦军队所有底层士兵的公敌!他将把自己置于道德的最低处!

可若是说“等同”……

那便等于他亲口承认了李源的功绩足以与最高的军功相提并论!

那他之前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对于“祖宗之法”的维护,都将变成一个可笑的,自相矛盾的,自取其辱的……笑话!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冰冷的事实和绝对的道德高地联手打造的阳谋死局!

李斯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身后的那些附议者此刻也全都哑了火,一个个低着头如坐针毡,连看李源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就在这片安静之中,一个苍老而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响起。

那脚步声不重,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国尉官服,须发皆白,气质儒雅,却又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沉淀的威严的老者,缓缓的从百官队列的末端走了出来。

是他!

国尉,尉缭!

兵家的活化石!着有不朽兵书《尉缭子》的,大秦军方真正的泰山北斗!

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参与任何争论,像个局外人。

可他此刻的走出,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龙椅之上的始皇帝!

尉缭走到大殿中央,他没有去看李斯,也没有去看李源。

他只是对着龙椅之上的嬴政缓缓一揖。

然后,他那苍老而又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老臣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他缓缓直起身,那双看透了无数战争迷雾的浑浊老眼扫过全场。

“孙子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他一开口,便是一句足以让所有武将都醍醐灌顶的兵法至理!

“何解?”

尉缭自问自答,声音中带着一种看透了战争本质的睿智。

“是说,真正最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往往没有那些动辄斩首数万,血流漂杵的显赫战功。”

“因为他们总是在敌人尚未形成威胁之前便将其化解。总是在战争尚未全面爆发之前便已然取胜。”

“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用兵之至高境界!”

尉缭的话让殿内所有将领都陷入了沉思。

随即,他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李源的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丝谨慎,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激赏!

“李令君此番,以钢铁为墙,以机巧为兵,以格物之学,算尽天时地利。”

“虽未亲临战阵,斩获一首,却令我大秦以微末之代价,换来全歼十万敌寇之旷世大捷!”

“此等功绩,虽无‘赫赫’之名,却有保全社稷,守护万民之实!”

尉缭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

“此非工匠之奇技,乃是,上兵伐谋之大道也!”

“在老臣看来,以智取胜,以算定局,方为战争之最高境界!”

“其功,当赏!更当,大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尉缭的表态如同一块定海神针,彻底为这场争论定了调!

这,代表了军方开明派的最终立场!

这,为始皇帝接下来的决断,提供了最后,也是最坚实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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