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北平城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是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人们的穿着也很是单调，由于外来人口多，一天到晚都很拥挤。
接连换乘了几次车，他们才来到位于琉璃井的建材工业部招待所，条件还不错。
穿着白大褂的大姐抬眼打量着沉行三人，“天海来的？介绍信有吗？”
沉行赶紧拿出介绍信，介绍信就薄薄的一张纸，大概意思就是“兹有我单位律师进京出差，请建材部招待所予以接待云云……”
“现在没房了，房间得一个礼拜前就得预订。”大姐表情不变，这个时候出差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太正常了。
“那您帮忙给想个法子，要不我们就得露宿街头了。”沉行笑着凑过去，递过自己那本红色烫金的工作证。
接过工作证，大姐神色缓和了许多，“过来干什么？他们是干嘛的？”现在，打击一切严重刑事犯罪活动已经开始，全民的警剔性都是蛮高的，街头上也经常能看到一辆辆的解放汽车，上面站满了公安和犯人……
“他们是我们当地的个体户，跟国营厂打官司呢，”沉行看着大姐张大的嘴，又加了一句，“我们得到部里鉴定玻璃质量。”
个体户？
大姐上下打量沉行，“你是律师？给个体户打官司？得，今天得亏你们是碰到我了，我妹妹也是个体户，都不受待见……”
这话糙理不糙，不过，看样子，这住房有门！
“这儿还有一间房，靠着厕所，屋里就是太潮，我给你们换条床单，你们三个人对付几宿也就过去了……”大姐说着站起来，“有事喊我，出门在外怪不容易的……这年头，给个体户说话，不容易！”
沉行赶紧道谢，大姐临了还不忘嘱咐，粮票带足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她可以帮忙给兑换一些粮票……
没错，这年月吃饭还是要使用粮票的。
这位大姐不提不要紧，沉行的肚子还真饿了，琉璃井这地儿还真不缺国营饭店，一斤半馄饨满满的两大碗，三个人要了四斤半，都是吃得一点汤水不剩。
……
秋风萧瑟，落叶铺满了一地。
西城区平安里西大街，沉行提着手提包，跳下公交车。
“同志，请问，律师管理处在几楼？”
现在的公证律师司就有两个处，一个是律师管理处，一个是公证管理处，这也是全国律师的娘家。
沉行进来的时候，楼里很是热闹，拖地板的，抹桌子的，擦玻璃的，气氛热烈而向上。
哦，沉行了解一点，部委机关，每到周末会进“大扫除”，全体干部都亲自动手，登高爬梯、擦玻璃扫地。
“小蒋，地方来的同志，到你们处。”
随着一声喊，沉行就看到了一个岁数跟他差不多的年轻人，年轻人很是热情，热情地推开一间屋子，把他介绍给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处长。
哦，沉行偷眼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办公室还是老式苏联风格，绿色铁皮文档靠墙整齐地摆放着，跟齐州县法律顾问处一样，空气中都飘荡着油墨的味道。
女处长很是随和，耐心地看着他带来的案卷，沉行立马拿起拖把，就开始拖地。
“我自己来，自己来……”年轻人拗不过他，自己只得又拿起抹布。
“部里支持你们打这个官司，维护个体户的合法权益……”女处长笑着站起来，“你们联系过建材部和一机部吗？”
“还没有。”沉行老老实实回答。
“这样，小蒋，你带地方来的同志先到一机部跑一趟，”女处长叫过小伙子，沉行手脚勤快，给她印象很好，“下午的普法宣传，先让小刘去。”
小伙子答应得很是痛快，“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到处里反应。”临走的时候，女处长又殷殷叮嘱道。
“怎么称呼？”沉行走到门口时，小伙子已经推着二八自行车站在门口了。
“我叫沉行。”沉行又把等侯在门外的周兴旺与老林介绍给小伙子，“您怎么称呼？”
“我叫蒋致远，叫我小蒋就好。”小伙子一脸微笑。
一机部位于交道口街道西端的地安门大街，跟司法部不过两三里地的样子。
现在，全民普法工程也在展开，街头，还能能看到北平市的律师正在给居委会发放普法连环画。
沉行看到有位老裁缝特意摘下老花镜，研读《婚姻法》的插图本，还一个劲地夸奖，“这比戏文里的包公断案还明白”！
……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到部里的时候，经天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批准，齐州县人民法院对周兴旺状告国营天海自来水表厂的案子，正式立案了！
这个案子拖了不少时候了，所以开庭也就很急。
“三天后开庭？”邱湘源看到通知书，浓眉就皱了皱。
现在，程耀文还在天海大学攻读函授，沉行这个小伙子还在北平，也不知道有眉目没有，这小伙子也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老徐，你先去工商管理部门和物价部门了解一下情况。”邱湘源叫过老律师。
国营自来水表厂提出，个体户搞水表玻璃是非法的，签订合同没有工商部门鉴证，这就让工商管理部门回答他们。
还有，他们认为周兴旺的玻璃价高质次，那就让物价部门拿出意见来。
老徐骑着自行车走了，邱湘源想了想，又把电话要到建材部招待所，招待所换班，那位服务员一口不知道，直接挂断了电话。
邱湘源倒也没生气，谁让那是北平的招待所，
此时，他有点后悔，那毕竟是北平啊，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独闯三大部委，能行吗？
还是应该让程耀文去，或者自己亲自跑一趟，现在小伙子在干什么家里都不知道！
……
立案通知也很快下发到了天海市国营自来水表厂。
厂长张德生很是诧异，一个个体户状告国营厂，竟然立案了！
“我们是国营厂，律师是事业编，他们怎么能为个体户打官司！”
听厂办主任说，那天齐州县法律顾问处的小伙子还拿走两块水表玻璃，他就更愤怒了。
“都是些小手段小伎俩，我们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个体户不是找律师了吗，你现在马上到市里找律师，找最好的律师，我就不信，一个国营厂会打不赢一个个体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