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洁霜身上的银钱已经不够坐马车返程了,她徒步了快一月,才回到京城。
一路上,靠着她仅剩的十多枚铜板,一日买一个包子吃,勉强支撑着。
身上还是去找陈淮时新买的那件薄衣,只是跋山涉水多日,原本的藕粉色已经变成炭黑色了。
寒风刺骨,她穿得单薄,夜晚睡在桥洞底下,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但她没钱治病,路上进了一家药铺,偷了人家一大包药,这才勉强能挨到京城。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
她就算与爱人擦肩无缘,也没关系。
她还有家人,大姐姐,兄长,二哥哥,母亲。
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无论她是死刑犯还是什么,他们都会无条件接纳她。
她还有家,一门心思扑在爱情上总不是出路。
她越想心越痛,她想到家人们在断头台上看到那个假的陆洁霜被砍头时,该有多痛苦啊。
是她做事情太一根筋,这些日子再怎么样,也该给家人们报个平安,这都快过去两个月了,不敢想他们两个月里会有多难受。
这么想着,她也不畏寒冷了,脚步加快了几分。
等走近侯府一看,她惊了一跳。
和想象中挂满白幡的模样不一样,侯府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这个景象让她止住了脚步,心脏猛地跳动着。
是谁成婚?
侯府还没过孝期,怎能办喜宴?
冷风打在她脸上,灌进她的骨缝,寒意袭来,她起了全身鸡皮疙瘩。
她本来想进了侯府,就将脸上的假面皮撕下来,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
她有些愠怒,饥饿和寒冷让她感官越来越不清淅,唯一清淅可见的便是满腔的怒火和委屈。
她绕后,寻了一条之前和李长明私会偷偷出府挖的小道,避开了那些守卫进府。
侯府的氛围给了她心脏一记猛击。
屋檐上挂着大红绸缎,连空气都洋溢着喜气。
丫鬟小厮们都换上红色的衣裳,提着红色的灯笼,上头一个喜字。
他们说说笑笑。
“办喜事就是好,大小姐给了我们好多赏钱呢,说必须要把这场婚宴办的风风光光。”
“可不是?去挂个绸缎都能得一把金瓜子。”
陆洁霜眉心抽搐,是陆洁月成婚?
可是侯府哪里来的银子打赏?明明连伙食费都担不起了。
思及此,又听小丫鬟们讨论。
“唉,也不知道这场喜宴过后还能不能有这么多赏钱,趁着还没开始,多做些吧。”
“别那么悲观嘛,我告诉你,我听说侯爷跟着孟大人出去结交权贵,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呢。
这门亲事成了,侯府日后只会更富,主子们富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得跟着沾光?
好好做事,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多亏了这门亲事,本来我还觉得,三小姐死了侯府就办喜宴,不太好呢,现在想想,还是有好处的。”
陆洁霜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手指轻轻颤斗着。
兄长,在她死后,还有心情去结交权贵?
她隐入夜色,跑到前厅,她不敢相信,这些下人一定是胡诌的,谁不知道兄长最是宠爱她,兄长待她那么好,总不会是装的!
怎么可能呢
她要亲眼求证,一群丫鬟说话一点都不可信!
前厅众人喝的醉醺醺的,一桌子山珍海味,还摆着几坛好酒。
“不醉不归!来!继续!”陆逐风脸上已经泛起红晕,说话不清不楚的,但眉眼处能看出来喜意。
陆泽已经醉倒在桌上,嘴里还喃喃着,“姐夫,要帮我的铺子招揽生意啊。”
老夫人不饮酒,却也是在一旁喝着补品,笑着说些玩笑话。
陆洁月高兴,也跟着喝了几杯,“孟云哥哥,再这么喝下去,我兄长都要喝出事了。”
孟云又开了一坛新的,笑道:“这酒沾了喜气,喜气怎么能嫌多?”
“妹夫,来!”
陆洁月拗不过他,无奈笑笑,只好道:“好好好,我去做点夜宵来,吃不吃炸丸子?”
“都依你。”
陆洁霜看到这一幕,肩膀剧烈颤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悲伤在蔓延。
周围的空气好象瞬间凝固了,她艰难地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着。
魏昭宁也不能幸免地一直陪着坐在那里,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鬼使神差地向梁柱后头看去,勾了勾唇角。
陆洁月还未起身,她便叹了一句,“若是阿霜在便好了,倒是有些想她做的糕点了。”
陆洁霜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
原来还念着她的人,竟是魏昭宁么?
可其他人的反应让她更加心痛。
陆逐风和陆洁月听到这个名字,如临大敌。
“你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吃饱了没事做!”陆洁月语气凌厉。
孟云有一瞬间失神,问:“是你那个被斩首的妹妹么?”
陆洁月的脸色有些尴尬,“啊是。”
陆逐风的脸色同样很难堪。
“罢了,不提了。她做错事情,合该受到惩罚,大喜的日子,提晦气之人做什么?”
或许是他真的喝多了,话到嘴边不经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也或许是他马上要攀上高枝了,和陆洁霜这个污点扯在一起,实在是有失身份,所以想急切地撇清关系。
陆洁霜双眼猩红,晦气之人?
魏昭宁道:“侯爷这话说得不对,再怎么样阿霜也是你亲妹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陆逐风上了火,“你给我闭嘴!你还好意思提,若不是你没悉心管教,她会长成那个样子?”
“日后都不准再提!”
孟云没说话,只是饮酒。
陆洁月急忙道:“唉,我们侯府家风严格,若不是魏昭宁教唆,也不会害了阿霜。斯人已去,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便不要扰她了罢。”
魏昭宁轻笑两声,也不说话了。
“来,继续喝!侯府如今越来越好了,提那桩不堪回首的往事做什么,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陆逐风笑着,给孟云斟满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