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在母亲的葬礼上,来了许多大人物。
他的母亲生前为情报局工作并坐上了高位。但她并未在那个位置坐太久,便步上了他父亲的后尘——他不明不白地死去了,据说是为了国家的利益而心甘情愿地自我牺牲了。
可他分明记得,父亲说过,无论什么都不可能让他选择自杀,自杀是违背上帝意志的罪恶。父亲曾借此告诫他,无论身处什么绝境,都不能选择自我了结。
“宁可被敌人活活打死,都不会自杀”记得他就是这么说的
因此他知道,若是父亲的死不是其他的牺牲而是被判定为自杀的话,那就必然是假的,是一种过于多余的伪装。
但母亲却教导他不要去追究,也不需要寻找一个罪魁祸首结果就是父亲背叛了上帝,仅此而已。
而母亲逝世的那一天,这种背叛又一次上演了。
葬礼上来了如此多的大人物,他以往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他默默地记住了每一个人的脸,这并不困难,那些人也几乎全都仔仔细细地上下瞧了他一遍。
他告诉自己,结果就是母亲也背叛了上帝,仅此而已。而他不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选择,他当然不会背叛他的上帝,仅此而已。
那一天,他在墓园中独自待到了深夜。
保尔就是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这并不是通俗的夸赞,而是绝对真心且准确的形容。
总之,和他那不可考察的出身完全不匹配,波德莱尔只养了他那么两年,保尔却像是个从小就泡在蜜糖罐子里的小少爷一般,友善又富有同情心,由此可知,这必然是一种可贵的天性。
但是,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这一点。
因此他以为那时被全世界抛下的自己或许确实看起来像是个最值得同情的人。尽管那时他已经19岁了,而保尔才8岁,19岁的成年人本不该理会一个孩子的怜悯。
但他就是轻易接受了这样一个陌生孩童的关怀,在他前一秒还想象着要为自己的心树一道坚冰铸成的门墙之时——他真不该因为那点夜风的寒冷就想象什么寒原雪堡和坚冰,要知道,世上大多数冰雪的宿命就是在阳光下消融。
而他内心的坚冰尤为脆弱,甚至不需要动用炽烈的日光,月光就足矣。
月光下的水仙墓园,躲在郁郁古柏上的孩子,那便是记忆最初的模样。保尔招呼夜莺为他唱歌的样子着实有种惹人微笑的美好童趣,那样的画面对于常人也应是难以磨灭的
树上的孩子心翼翼地探出头,指挥着那些小鸟靠近独自坐在墓前的他,不知他是不是在指望他会相信,那温柔的生灵是回魂的双亲,可以缓解他的痛苦和孤独
又或许他根本没这种指望,只是他的自以为是。保尔大概只是想逗他开心,他一直保有这可爱的手段许多年
但他当时并不可能了解一个陌生的孩子。是在内心自以为淡漠地想着:
他可从未做过死去的亲人借用其他生灵的躯体回到人世看望他这种美梦,在他眼中,背叛了上帝的他们或许早就在地狱中被业火泯灭了灵魂。
所以,在他的异能力告诉他那并不是什么携带危险的生物之后,他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和他可爱的小鸟们
于是,他故作严肃地把树上的男孩喊了下来,又在真正面对那个金发碧眼的孩子时忍不住微笑保尔小时候长得完全就是壁画上的小天使。
不过,请相信,这并不是他把那孩子的底细套得干干净净之后,又哄骗他渴了喝露水、饿了嚼玫瑰花瓣的理由;
他自己当时也就着月光尝了尝玫瑰花的味道,在那孩子说他的银发红眼像小说故事里的血精灵之后(他当时其实觉得还是被比喻成吸血鬼更酷一些)
两年后保尔就再也没那样夸过他了,哪怕他一直留着长发。很明显,在军队待久了之后,他越来越和精灵那种优雅的生物沾不上边了。
而保尔仍然像是从壁画里跑出来的丘比特,波德莱尔先生显然没有把孩子养歪顺带一提,那位阁下比他更年长不少,但看起来依然像是迷人又危险的黑暗精灵
后来,战争发生了。再后来,让他背上叛徒之名的祸事发生了。
在做出流亡选择之前他就知道,保尔会为了他去求波德莱尔先生。但他不打算领这份情。
因为他不只是一个人,他还有40多个兄弟,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失去军人的身份和尊严,即使是波德莱尔阁下,也不可能彻底洗去他们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恢复他们的荣耀
而且,已经有人动了自杀的念头他不会让他的士兵自杀,他不会让他们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
流亡是唯一的选择,他已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