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怀柔，冬天的馀威犹在，冷风刮在脸上依旧像小刀子似的。
《魔女》剧组的气氛，就象一锅熬到了最后的老火汤，浓郁、滚烫，也带着即将熬干的疲惫和最后沸腾的激动。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我想放假”，眼睛里却燃烧着“干完这票就回家”的终极亢奋。
最后几天的重头戏，是全片高潮。
废弃化工厂天台，刘艺菲与罗晋的终极对决。
这场戏，用动作指导陈虎的话说就是：“要把经费打光！把演员打趴！把观众打傻！”
天台布景在演播室里搭得那叫一个逼真，破碎的水泥板、生锈的钢筋、摇摇欲坠的铁架子，脚下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哪个“精心设计”的脆弱道具。
十几迈克尔的绿幕环绕，鼓风机开足马力，仿真着城市高空的凛冽寒风，吹得人鼻涕都快冻成冰棍。
刘艺菲和罗晋已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威亚团队的帮助下，象两只待宰的羔羊……象两位即将出征的勇士，被套进复杂的威亚衣里。
动作指导陈虎和香港特技队钱队长，正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动员。
“艺菲！”陈虎比划着名，“最后那个凌空三连踢，威亚会嗖一下把你拉高，你内核收紧，想象自己是个陀螺！落地要轻，要帅，不能象砸夯！”
刘艺菲小脸煞白，认真点头：“像陀螺，不能砸夯……记住了，陈指。”
钱队长则拍着罗晋的肩膀，“罗晋，你那个被冲击波震退的后空翻，放心交给威亚！我们拉的绳子比你的腰带还结实！表情要帅，哪怕在空中转体三周半，发型也不能乱！”
罗晋努力维持着“贵公子”的优雅，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紧张：“钱队，我尽量不让发型姑负组织的信任。”
“《魔女》第一百五十二场，第七镜，action！”
刘易阳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
瞬间，两人动了！
威亚绳索吱呀作响，刘艺菲和罗晋如同两道被赋予生命的黑色闪电，在天台狭窄的空间里上演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攻防。
拳脚相交的砰砰声、衣袂破空的猎猎声，夹杂着鼓风机的轰鸣，场面那叫一个火爆。
“咔！”
刘易阳突然喊停，声音带着无奈，“罗晋！你中招后那个痛苦的表情，稍微收一点！你是高冷贵公子，不是表情包！要的是内敛的痛，不是龇牙咧嘴！”
罗晋从威亚上缓缓落下，揉了揉胸口，苦着脸：“导演，刚才艺菲那脚……劲儿挺足，我没忍住。”
刘艺菲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晋哥，我一投入就……”
刘易阳扶额：“……理解，但麻烦二位，戏里往死里打，戏外收着点劲。再来！”
“咔！艺菲！你躲闪的眼神再狠一点！他现在是你的生死仇人，不是抢了你零食的隔壁班同学！”
“咔！道具组！旁边那个铁桶！它怎么自己滚出来了？！把它给我焊死！”
“咔！罗晋！落点！落点偏了三十公分！重来！”
一条，两条，三条……一个复杂的镜头往往要磨上十几遍。
刘艺菲在一次高难度落地时，旧伤被牵扯，疼得她“嘶”地吸了口凉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助理和医护人员立刻冲上去，喷冷冻喷雾，按摩。
她缓了几秒，咬着牙对刘易阳比了个“ok”的手势。
罗晋也好不到哪儿去，威亚衣勒得他呲牙咧嘴，在一次近距离缠斗中，不小心被刘艺菲的手肘碰到了嘴角，破了个小口子。
化妆师姐姐拿着粉扑冲上来，一边补妆一边心疼地念叨：“哎哟我们晋哥这俊脸哦……还好没破相……”
整个剧组都象上了发条，紧张地盯着现场。
直到傍晚，当天台对决最后一个镜头，随着刘易阳一声石破天惊的“过——！”
演播室先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不敢相信折磨终于结束了，随即——
“嗷——！！！”
刘艺菲和罗晋是被威亚团队“卸”下来的，两人直接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罗晋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对刘艺菲竖了个大拇指：“茜茜，以后，动作片女王就是你了……”
刘艺菲连笑都没力气了，只能用眼神表示“彼此彼此”。
杀青日终于到来。
下午，最后一场戏。
出乎所有人意料，刘易阳选的不是爆炸，不是打斗，而是“刘允”独自站在城市边缘，沐浴在晨曦中的无声镜头。
场景极简，一块高地，背后是巨大的绿幕，仿真着黎明前最黑暗，却又透着一丝微光的天空。
刘艺菲换上了一身带着战损痕迹的普通衣服，脸上是精心化出的疲惫与风霜。
那双眼睛，在经过几个月的淬炼后，已然能说话。
没有台词，没有对手戏，全棚的目光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
刘易阳坐在监视器后，心情复杂。
他看着画面里的刘艺菲，想起了她初进组时的不确定，想起了她一次次咬牙完成高难度动作的坚持，想起了她为了一个眼神反复琢磨的专注……
这个女孩，用汗水和毅力，真正地成为了“刀马旦”。
“《魔女》最后一场，第一镜，action！”场记板落下，声音庄重。
整个演播室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刘艺菲微微仰起脸，望向远方。
晨光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的眼神起初是空的，象是穿越了漫长的血腥与黑暗，带着劫后馀生的茫然。
那空洞里，一点点渗入了别的东西——是破碎过往沉淀下的平静，是失去一切后的孤独。
最终，定格在她眼底的，是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看向未来的微光。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白雾氤氲了她片刻的面容，然后消散。
她只是站在那里，背影单薄却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整个表演，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
刘易阳紧紧盯着屏幕，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他沉默着，仿佛在品味，在确认，也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
他终于拿起对讲机，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一字一顿地宣告：
“我——宣——布——电影《魔女》——全——体——杀——青——！！！”
“轰——！！！”
积蓄了数月的情感火山，在这一刻彻底猛烈爆发！
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彩带、亮片、彩色纸条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早就准备好的香槟、啤酒、甚至可乐雪碧，被疯狂地摇晃、开启，泡沫和液体喷得到处都是！
“杀青啦——！！！”
“老子活过来啦——！”
“魔女万岁！刘导万岁！所有人都万岁！”
场面彻底失控！
平时严肃的制片主任抱着场记小姐姐转圈；灯光师和摄影师拿着啤酒瓶对吹。
道具组的老张举着个不知道从哪个道具上拆下来的喇叭，声嘶力竭地唱着跑调的歌。
连一向沉稳的特技队员，也添加了狂欢，用憋脚的中文喊着：“杀青！牛逼！”
刘艺菲还沉浸在角色里，就被冲过来的助理和一群女工作人员团团抱住，又哭又笑，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罗晋、夏雨、姜武也被热情的人群淹没，夏雨甚至被几个武行兄弟抬起来抛向了空中，吓得他哇哇大叫，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易阳站在狂欢的中心，看着这失控又无比真实的一幕，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他没有去维持秩序，只是笑着，任由彩带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这一刻，所有的压力和不苟言笑，都化为了巨大的欣慰和满足。
怀柔最高档的酒店宴会厅，被《魔女》剧组包场，举行了一场堪称“灾后重建”式的杀青宴。
没有领导讲话，没有媒体采访，只有一群脱下戏服的“自己人”。
自助餐台上堆满了美食，酒水饮料更是无限量供应，气氛从一开始就直接拉满。
刘易阳端着酒杯，开始了他的“巡游”。
刚到第一桌，就被一群激动的工作人员围住。
“刘导！跟您干戏，刺激！”
“刘导，下次有活还叫我们啊！累死也愿意！”
刘易阳笑着和他们碰杯：“辛苦了兄弟们！下次…下次咱们拍个文艺片缓一缓！”
来到道具组，刘易阳特意找到老张，指着他的酒杯：“老张，最后天台那锈铁皮，以假乱真啊！我差点都想上去掰一块看看！”
老张激动得脸通红，一口闷了杯中酒：“刘导您放心！下次您就是要外星飞船的锈，我也给您整出来！”
看到灯光团队，刘易阳竖起大拇指：“兄弟们，光影魔术师！‘魔女’能这么酷，一半功劳是你们的！”
灯光指导已经有点喝高了，拍着胸脯：“刘导！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保证连魔女的毛孔都给您照得……呃……充满戏剧性！”
动作团队那边更是嗨翻了天。
陈虎拿着个麦克风，正在大声讲述设计某个危险动作时的心路历程，钱队长在一旁配合着做动作演示，引得阵阵爆笑。
主创桌更是热闹非凡。
刘艺菲换上了毛茸茸的白色毛衣，象个乖巧的小兔子，脊椎伤让她只能喝果汁。
她端着杯子，走到刘易阳面前，九十度鞠躬：“刘导！真的非常感谢您！这几个月，我……”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刘易阳看着她，心中柔软，与她碰了碰杯：“艺菲，是你自己够拼。这个角色，会因为你的努力而被记住。恭喜杀青，好好休息。”
“恩！”刘艺菲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睛亮得象星星。
罗晋端着酒杯过来，脸上还带着妆都遮不住的笑意：“刘导，下次再合作，提前说一声，我好先去买份高额保险。”
刘易阳大笑：“行！下次给你安排个文戏多的，保证发型不乱！”
夏雨和姜武也凑过来，夏雨搂着刘易阳的肩膀：“易阳，下次有这种……嗯，能展现我深沉内函的角色，一定想着哥啊！”
姜武则在旁边憨厚地补刀：“对，别老让他演痞子了，也演演知识分子嘛！”
杀青宴最终在无数“不省人事”和依然鬼哭狼嚎的歌声中落下帷幕。
制片主任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陈虎和钱队长勾肩搭背，用普通话和粤语混合语唱着“朋友一生一起走”，几个年轻场工在角落里划拳，输了的学青蛙跳……
刘易阳回到房间，虽然头有点晕，精神却异常清醒。
他打开笔记本，连接上那个存着《魔女》全部素材的移动硬盘。
指示灯闪铄，仿佛里面封印着一个小世界。
他随机点开几个文档夹。
镜头里，是刘艺菲ng二十多次后终于成功的喜悦泪水。
是罗晋吊威亚吊到怀疑人生时生无可恋的表情。
是夏雨和姜武在片场用台词互相“下绊子”的搞笑瞬间。
是陈虎因为一个动作设计不通宵改方案的黑眼圈。
是除夕夜那顿混杂着油漆味的暖心年夜饭。
是张靓颖探班时，他那尴尬到脚趾抠地的瞬间……
几百个g的素材，是几百个日夜的浓缩，是汗水、泪水、笑声和无数个“再来一条”的堆砌。
他关掉计算机，走到窗边。
怀柔的夜空，星子稀疏，却格外明亮。
寒风拍打着窗户，他心中却燃着一团火。
拍摄结束了，接下来，剪辑室里无数个不眠之夜，特效屏幕前永无止境的修改，配音棚里反复的情感打磨，宣传路上奔波的身影……
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握住了通往未来的钥匙。
一个足够精彩的故事，一群足够拼命的伙伴，以及，一颗历经两世都未曾熄灭的、想要创造传奇的心。
“魔女”已然觉醒，接下来，就是让她惊艳世界的时刻了。
刘易阳望着深邃的夜空，他的征途，是那片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魔女》，只是这波澜壮阔篇章的，第一个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