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意外,二皇子将会被立为大周太子。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林公公俯身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帝的脸色就变了。
整个宴会的气氛为之一沉。
皇帝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他站起来,脸上堆出笑意,举杯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众人这才恢复惯常的轻松。
只有皇后及身边几人注意到,皇帝在应付完这些大臣之后,匆匆离席,不见踪影。
裴檀其实回来看过灵蕙一次。
她很幸运,血崩的征兆没有恶化成夺人性命的血山崩,鲜血止住之后,灵蕙累极了,脱力沉沉睡去。
她整个人瘦的像一把柴。
又像柴上新雪,苍白得没入厚重的锦被,好似一眨眼就会融化了一般。
太医跪在床位,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太医是在皇帝之后到的。
医治来迟,已经是刻不容缓的大罪。要不是床上这位姑娘还活着,恐怕太医现在就要人头落地。
太医低着头,等候皇帝发落。但显然,皇帝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灵蕙的脸颊,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一样。林公公知晓皇帝心意,带着一屋子人撤了个干干净净,屋内只留下裴檀与灵蕙二人。
此情此景,仿佛灵蕙刚到京城时,他们在别院中。
别院很小,却装得下两颗年轻的心。
皇宫很大,大到他们渐渐仳离,各自参商。
“朕好久没有这么看过你了,灵蕙。”皇帝喃喃自语,仿佛爱人间最亲昵的呢喃,“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朕一回”
灵蕙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的眼睫轻轻动了动,好像蝴蝶薄翼轻颤。
裴檀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灵蕙听到他这番话,还是不期待。
幸好,灵蕙并没有睁眼。刚才的动静,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皇帝的手上却传来轻微的凉意。
他拿起手,惊讶地看到,一点淡淡的水渍。
一滴泪从灵蕙的眼角留下,很快没入锦缎枕头,无迹可寻。而手上的那一滴,也如同日光曝晒之下的一汪水洼,很快蒸发,消失不见。
灵蕙昏昏沉沉,晕了好久。
等她醒来的时候,下身的双腿已经不能动了。
宫人说,这是她生产时过于用力,伤了身子。说着,就拿来两根拐杖。
灵蕙下床比了比,拐杖似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大小,高度正合适。她从善如流地接过,从此,就在房中练习用拐杖行走。
床边有个皱巴巴,像老鼠一样的小东西。听说,这是她生产下来的孩子。
灵蕙用手指逗弄了两下,婴儿哇哇哭起来,哭声好吵,好难听,哭起来更丑了。
真的是自己生的吗?
灵蕙不知道。
这么丑,和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
应该像他父亲。
灵蕙心里想。她想到孩子的父亲,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双眼睛。
凤眸,眼尾上挑,带着些贵气和笃定。
其他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叫檀郎。檀郎在哪里?她不知道。
她用拐杖走着走着,慢慢的,双腿能下地了,她就用双腿走路。脚上的鞋子磨坏了,她又在柜子里发现了一双绣鞋,红红的,真喜庆,她穿上了,走得很舒服。
踢踏,踢踏,她在找她的檀郎。
渐渐地,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叫檀郎。
檀香的檀,她记得可清楚了。
檀郎,檀郎,你在哪里?
路边怎么有个挡道的小东西?她从八仙桌里抱起他一看,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她,一双眸子里无喜也无悲。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字。上万,下虫,合起来是个“虿”。
有个温润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一个万,一个虫,毒蝎尾针,是一万只虫子都不能抵挡的毒药。灵蕙,记住了么?”
她看到自己点了点头。
“虿奴,你就叫虿奴。”她蹲下身,手指在湿润的泥巴地上给男孩写字。
一遍,又一遍,直到男孩冷冷出声:“母亲,您不用写了,我已经会了。”
她这才愣愣地收回手。
虿奴长得很快,她的手几乎就要抱不动他。虿奴的眸子,也和记忆中檀郎的眼睛越来越像。
不知怎么的,她也越来越不开心。她整天没事干,闲下来,就看天上云飘飘过,地上蚂蚁打架。天是方的,周围都有屋檐框起来,四平八稳,好规整。蚂蚁打着架,跑远了。她就继续用手指,在湿湿的青苔上写字。好多字,都从她的记忆里流了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学的。
灵蕙,西陵,渚上。
玉笛,芙蓉,簪花。
等到写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头却痛起来。
裴檀,裴檀,裴檀。
为什么心这么痛,为什么身子也跟被鞭刑了一万遍一样,火辣辣的,直抽。
一瞬间,有电光火石划过她的大脑。
她是灵蕙,檀郎是裴檀!
她是灵蕙呀,她家住西陵,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棹舟女!
一瞬间,天变得不那么方起来,一切事物都在眼前变形,杂糅。蓝色闯进棕色,红色打破灰色,一道血痕从眼皮上流下。
然后,世界变成红色。
黑色。
声音都消失了。
她听到另一个声音在使劲地咒骂着,诅咒着,好像在诅咒那个名叫裴檀的男人。
檀郎是个负心郎,薄情汉,她就算堕入阴曹地府,也要喝了孟婆汤,与他生生世世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