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走上前,在裴彧面前摊开双手:“没学过,不会。你有帕子,为何还找我要?”
话说出口,许银翘就有点后悔。
语调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醋了。
裴彧的眼睛果然亮起来:“在雍州有帕子,在这里,便只有你给我做帕子。我不求多精致,只要朵小花儿缀在角落,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裴彧自以为绝妙的话,却让许银翘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没有。”她干脆利落地说。
裴彧心里想的真美,雍州有个为他做帕子的,红袖添香的小师妹,在月氏,又有个为他低眉俯首的许银翘。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许银翘想到那次笑话般的“平妻之礼”。
她一想到这事,心里就直犯恶心,根本不想和裴彧再多说一句话。
“好走了。”许银翘不待现香燃尽,就拂手一根一根将裴彧颈上银针收起。
裴彧盯着还在洒落的簌簌香灰,怎么也想不明白,就是平平常常一句话,银翘为何会生气。
他翻了个身,许银翘伸手去捞针尖,落了个空。
“你做什么?”她冷着脸问。
“你医术不精,我不让你治。”裴彧冲许银翘扬眉一笑,伸手护住了后颈的银针。
许银翘长这么大,从来只有病人求着医治,从来没有一个人这般挑衅。
她抱臂冷笑:“怎么,你又有什么说法?”
“当然有说法。”裴彧见许银翘如此认真,竟真和她掰扯起来:“第一,明明针灸要满一炷香时间,你却没有扎满,不尊规矩;第二,你明明是大夫,却不告诉我,我病症如何,反而用言语刺激患者。”
“本来我的头就疼,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可更坏了。”
许银翘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裴彧的最后一句话中:“你头又疼了?”
她心中细细思索,自己的治疗方案到底哪里出了错。
裴彧见许银翘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的话上,毛毯一掀,便走下地来。
许银翘咬着嘴唇,陷入沉思,等到裴彧走到近前的时候,才从自己的思考中被拉出来。
“你在想什么?”
裴彧凑得很近,呼出的气息,几乎要喷到许银翘脸上。
许银翘这才发现,他在将他之前,似乎用皂角洗过澡,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新的皂味。往日血与火与烟的味道,被压得很淡,如果让许银翘闭上眼睛来闻,她肯定嗅不出来,这是裴彧。
许银翘甩甩脑袋,将自己脑子里杂乱的想法一股脑儿甩了出去。
治疗方案的事情,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对裴彧来说,何芳莳是他从小认识的师妹,自己才是初时的陌生人。他话里话外偏向何芳莳,再正常不过了。
许银翘看入裴彧黑润润的眸子:“没什么。”
裴彧眯起了眼睛,眼尾上挑,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你说得对,我医术不精,我承认。”许银翘将裴彧安置回榻上,“我来看看你的头疼之症。”
裴彧被许银翘按了回去,却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许银翘冷冷淡淡的医嘱。
他想要的,明明是许银翘被自己言语刺激,然后真的给他做一方帕子。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线香终于燃尽了。
许银翘仔细观察银针上的黑血,道:“你的头颈之处,还有一些未清理的淤血。正是这些血块,导致你的记忆出现了空缺。如果清除淤血,自然会恢复记忆,这是一种方法。”
“另一种方法,就是你上一次在河边恢复记忆的方法。你那时,遇到了和心中一直潜藏记忆相似的场景,触发了剧烈的头痛。我猜想,如果你遇上些与过去的经历相似的事情,你就能逐步回忆起来。”
许银翘谨慎地给出诊断。
裴彧听着许银翘的话,眼眸垂下,若有所思。
良久,他抬起头来:“银翘,你能帮我么?”
许银翘问:“我正在帮你。”
裴彧却道:“不,这些针灸,热敷之类的法子,还是太慢了。”他眼中精光一闪,“我想要试试第二种方法。”
还有一句话,他在心头藏着,没说出口。
裴彧想说,我想自己想起来,我是怎样认识你的。
银翘。
他唇舌间滚动着她的名字,如吐珠玉。
裴彧走后,许银翘心头有些惴惴。
不知为何,她被裴彧最后说话时眸子里闪过的目光摄了一下。
他看人的样子太过专注,许银翘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
好像裴彧那深情的眼神真是给她的一样。
裴彧离开之后,许银翘才感到身上有些寒冷。她将方才打开的窗户关了,又裹紧了外衣,在室内跺脚,走来走去。但是,不管许银翘干什么,都还是感觉有风漏进来。
她体虚,这是老病症了。
从许银翘当药人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被糟践过,和正常人之间会有差距。
而且,大漠不比京城,京城之中,屋子里还有暖炉和炭火。到了大漠,燃烧柴薪都成了奢侈,许银翘能偶尔用一用暖炉,烧几块炭,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只能用被子裹紧自己。
许银翘看看床上的被褥,感觉还是不够厚。回想起昨晚睡前,许银翘骨头缝儿里就好似有风冒出。她思忖片刻,从衣柜中将那条大氅拿出来,盖在被子上。
大氅温暖结实,将许银翘纤细的身子全部包裹。
就好像躺在男人的怀抱中一样。
裴彧从帐缝中进入,室内黑黢黢的,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