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从小一直坚定,训练中或是战场上受了伤,从来都一声不吭。这点耿将军知道。
耿将军只是疑惑,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裴彧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也要继续出兵。
“谨遵殿下命令,属下没有其他疑问。”
耿将军低下了头。
“那就好。”裴彧的声音难得放轻。
裴彧有自己的计划。
在草原上,他体力不支倒地不起,韩因携着许银翘的尸体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衰草之中。
但是,裴彧却不愿就此放手。
对于裴彧来说,许银翘的尸体,是一定要找到的。
就算她死了,也休想逃离他的手掌心。
裴彧掐指估算,韩因与许银翘二人乘坐一批弱马,一两天之内,还出不了大周的地界。
他要抓住的,就是这一两天的时机。
正当裴彧和耿将军筹谋进军之事时,门口再次被人敲响。
“什么事?”裴彧被打扰,显得很不耐烦。
“殿下,您吩咐在战场上寻找的白绢,找到了。
士兵恭敬向前,呈上一块被揉皱了的白绢。
绢体在高枝上挂过,被取下来的时候,被士兵粗暴的动作带着,裂了一隙。绢身不复往日洁白,沾染了尘埃,里头隐隐透露着着深褐。
裴彧看了,不知怎的有点心惊肉跳。
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手掌不由自觉抚上自己的胸口,差点忘了,还有一样许银翘的遗物。
裴彧深吸一口气,手掌翻覆,绢面摊开。
刹那间,他瞳孔骤然缩紧。
上头竟是用血写成的文字!
血迹已经干涸,看不出是何时绘制。但字迹娟秀整洁,带着点刚刚习字之人用力过猛的笨拙。
顶头工工整整地绘了两个大字,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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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许银翘写了很长一页。
一开始, 她还在用平静的语调,陈词道:婚姻,是人伦中很大的部分, 二人缔结婚约,乃是三生前就结下了缘分。夫妻和睦, 伉俪情深, 是理想中最美好的夫妻的样子。
紧接着, 她另起一段,却写道:然而这场婚姻,既没有当事人双方的同意, 又没有父母媒妁的撮合,一切都只是因为圣心难测, 二人阴差阳错, 被月老牵上了红线。
既然这缘分一开始就是错的, 为何不将条理厘清, 各自回归原来的位置呢?
倘若两人和离,我愿为离群之鸟, 远走高飞, 从此离开雍州。天地之大, 总有小女子一容身之所,就算粗布为衣, 壶浆为饮, 她都能怡然自乐。
而裴彧, 可以迎娶符合他皇子身份姑娘。高门家的女儿贞静贤淑,主管中馈,操持家事,一定比医女出身的我娴熟许多。她们心胸宽博, 您想要的女人,都可以让她们迎接。
到最后,许银翘的字迹模糊了。泪水与血水共同洇开在绢面上,丝丝鲜血渗入肌理,字体如同喝了酒的醉汉,晃晃悠悠,不知其形。
她说——
二心不同,难合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休妻另娶,采撷芳草,合乎殿下之身份体宜也。
从今往后,不复相见。
裴彧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此间的芳草,自然指代的是何芳莳。
他的眼神落在这句话上,只觉得许银翘写在柔软绢布上的话,如同变成了一根根寒芒利剑,刺伤了他的眼睛。
眼底干涩,似乎有什么液体要涌出来。
裴彧脸色微冷,甩了甩头,极力驱散那股感觉。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一下子将白绢紧紧攥住。
五指合拢,几乎将柔软的布料嵌入皮肤中。
裴彧一声冷笑,心里想道:许银翘把他裴彧当成什么人了?她难道以为,给自己递交休书之后,两人就能不复相见了吗?雍州是裴彧的地盘,只要他想,许银翘无论逃到哪里,他都能将她捉回来,什么天高任鸟飞,不过是一个单纯到愚蠢的笑话。
至于另娶的事情
裴彧的动作顿住了。
裴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神情大异。他这幅情态落在耿将军眼里,直把耿将军看愣了。
耿将军第一次见到裴彧愣神了如此长的时间。他顺着裴彧的眼光看过去,看到了被他压在掌下的白绢。
白绢瘦长的身子被裴彧捏得皱巴巴的,像一个细白的人儿被掐住了脖子。耿将军好奇地探头,想要看清那白绢里头写了什么。但是,或许是他的动作太明显了,裴彧余光瞟到耿将军蠢蠢欲动的身影,一把合上了手。
书帛被捂得严严实实,好生收入裴彧的袖囊中。耿将军垂下眼帘,心头不禁有些小小失望。
裴彧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冷酷的一张脸上再也看不出情绪。
他从书桌上拿出一大张牛皮纸,招呼耿将军到跟前,一起看雍州周围的城防。
耿将军走进了,才发现,裴彧艳丽狭长的眼尾周围,散着一圈淡淡的红。
那抹红,可以出现在情窦初开为情所伤的二八少女身上,可以出现在中年失意当垆喝酒的兵士身上。可唯独,不可能出现在裴彧身上。
耿将军揉了揉眼睛,那抹红还在。
裴彧侧过头来:“将军今日为何如此心神不定?”
“啊哦。”耿将军这才回过神来。他偷偷瞥了裴彧一眼,莫名有些心虚。“属下失神,请殿下恕罪。”
“那就专心些。”
出人意料的,裴彧并没有因此怪罪耿将军。
耿将军觉得更奇怪了。
耿将军暗中锤了锤自己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