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许银翘再细细思索,不禁怀疑,母亲忍心放手让秦姑姑将她带走做药人,就是为了防备这一天到来。
许银翘活了二十一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如今骤然得知自己曾为王室血脉,她理智上接受了这样的变化,但心理上还是无法从冲击中转变过来。
大月氏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对于大周来说,这是敌国质子,政治的砝码,对于柔然来说,她是灵丹妙药,令人垂涎三尺。而对于不知道是否还存在的月氏旧部来说许银翘,是他们复国的希望。
母亲膝下仅她一女,本来许银翘应当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母亲怀上第二个孩子后不久,月氏便已灭国,母亲受不了打击,缠绵病榻,腹中的孩子,自然也没能保住。
如若月氏人需要皇嗣,许银翘便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一想到这一点,许银翘心中泛起恐惧,但恐惧之下,又是隐隐的激动。
母亲在信上再三告诫,许银翘不可联络月氏旧部,不可起复国之念。
然而,对于许银翘来说,什么家国,什么天下,都太过遥远。她此时唯一的愿望,便是找到自己仅存于世的亲人们。
她从来都是一只孤独的灵魂,没有血脉相系的亲人,二十年来,在这世间游荡飘零,形如孤魂野鬼。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血亲,许银翘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她应当找他们。
她到哪里去找他们
忽然间,许银翘一拍脑门,想起一件事。
除了她自己的血,白芷的血,不也能溶化木盒吗?
许银翘激动之下,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通发现。
闭上眼睛,回想起白芷的样貌,许银翘果然找到了她身上近似月氏人的样貌特征。
棕色瞳仁,微蜷头发,白净皮肤。
她的眼前似乎闪过,大婚当日,怯生生从房橼后探出头,问自己是否需要帮助的小丫鬟。
垂髫双髻晃呀晃,许银翘忽然懂得了,自己与白芷之间,似乎天生就拥有的亲近感在何处。
怪不得许银翘和白芷一见如故,原来是有同族之谊在此。
许银翘伸手抚上胸口,稳定了下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她的目光移向还在沉睡的白芷。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绿药端着午膳,站在廊下,敲了敲房门。
里头静悄悄,敲门声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浪花。
“皇妃?”绿药试探着出声。
还是没有回音。
绿药回忆起方才看到许银翘的样子,她的脸上是如湖水一般的平静,应当不会有自残或者伤害自己的念头。
绿药弯下腰,将膳盒放到门口。食盒甫一沾地,裴彧的命令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看好皇妃。男人的声音冷酷,没有情感。
如若她出什么事情,你知道自己的下场。
为了保全自己,绿药想了想,还是推开了门。
门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推开一条缝,就再推不过去。
不过,绿药眼尖,窥见内室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身上穿着的,正是皇妃早上那一件。观其形态,是背对着门,歪在榻上。
绿药安慰自己:皇妃很好,或许只是不想搭理她吧。
于是绿药没有再纠缠下去,将膳盒一放,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与此同时,许银翘已经来到了京城大街上。
她与白芷互换衣物,白芷穿上了不合身的华贵服制,被许银翘当做木偶娃娃一般,摆在了床榻上。许银翘则一身灰白婢女装扮,随着倒恭桶的小厮,一起从小角门出去,一路畅通无阻地通过封锁。
京城的街道仍旧宽阔,人流如织。网上看,碧天如洗,几只大雁排成人字,从空中掠过。正是秋高气爽,天朗气清的时候。
许银翘大口呼吸了几下自由的空气,跺了跺脚,钻进了人流。
京城东坊,乃是最大的人口贩卖处。许银翘看过白芷的合同,上头的印记,就缀了小小一个“东”字。白芷是从这里被买入四皇子府,那么,许银翘倒循找上去,或许能找到其他遗落在民间的月氏人。
许银翘的打扮委实不像主子,但观其身形样貌,又气度不凡,不似奴婢。
纵然许银翘已经极力隐入人群,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一只长着汗毛的大手不知从何而来,圈住了许银翘的手臂。紧接着,面前就露出一张垂涎的男人脸:“哟,这是谁家逃出来的娇奴?你主子爷不待见你,爷来给你寻个好去处?”
那人言语之间,极富调笑之意,显然是将许银翘当成了某位富贵人家公子哥儿豢养的外室。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口中污秽,有几个似乎也要上来冒犯。
许银翘从小到大,遇到的人中,没有一个会说这种下流话的。
她涨红了脸,手指摸到袖口,说时迟,那时快,银光一闪,那男子的表情愣住了。
他的眼睛直直向下看,看到了喉头抵住的小银刀。
许银翘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她明白,就算自己提前做好了防身的措施,也很有可能在此地被欺负、侮辱。但是有风险就有收益,她必须立起来。
于是她涨粉了脸,嘴上不饶人:“若是你的手敢再碰我一下,我的刀,可不一定收得住。”
男人颤抖着举起双手。
许银翘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能保护自己的感觉如此之好。
她学着裴彧的样子,压低眉眼,显露出几分凶相,环顾了一圈。众人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女人,竟然有如此凶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