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银翘不忍秦姑姑难过,想要出口,又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在骗人。
秦姑姑没看错。
她确实过得不好。
两人相处的时间没有一会,就有宫女来报,太妃传唤。
秦姑姑赶忙擦干眼泪,往镜子面前照了又照,这才拿起药箱,对许银翘道:“主子有命,我去去就回。”
许银翘给了秦姑姑一个肯定的笑容:“姑姑,我在这呢。”
秦姑姑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脚下飞轮般,冲了出去。
许银翘待外头动静完全消失了,立刻站起身,从秦姑姑屋里抽出了笔和纸,铺陈在桌面上。
太医署用的纸,当然没有四皇子府里的好。纸面泛黄,还有些喇手。许银翘手上被锋利的纸刀划出了细微的划痕。
但她没有管指尖传来的小小疼痛,握起笔,沾了墨,翻开随身携带的一本风俗书籍,翻到一页。
那一页时常被翻开,上头都有了些折痕。
许银翘仿照着书页上的字迹,在宣纸上头写下了三个大字。
自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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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从古至今, 皆是男子写放妻书,总来没有见妻子写过自休书的。
许银翘是开天辟地来头一遭。
她不懂文书的格式,就先照着放妻书写。
先写一段夫妻缘分三生有幸, 媒妁之言两家之好,理应琴瑟和鸣, 再笔锋一转, 说二人嫌隙渐深, 矛盾深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许银翘长到二十岁,第一次写如此艰巨的长篇措辞。
她动笔很慢, 往往要斟酌多时才能下笔,力图将每一个字都写的清清楚楚。
但纵然她句句谨慎, 还是在思考的时候, 在纸上落下了一大滴墨点子。
眼见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书信, 又被意外损毁, 许银翘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 扔到一旁。
书桌的侧面, 已经有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纸团。
每一个, 都是许银翘方才的废稿。
光影偷移,日头已经偏西, 秦姑姑说不准什么时候, 就要回来。许银翘赶忙把那些废纸拢在一起, 集中到外头废纸篓里丢弃。
许银翘刚做贼似的丢完东西,转头就被人叫住了。
“许四皇妃?”
转头一看,许银翘险些认不出那人。
杨启鸣瘦了些,他本来生得就高, 胖的时候,是个又高又壮的胖子,瘦下来,倒显出了几分沉稳可靠的儒雅。
许银翘没想到自己此行,还能看到故人。她有些愕然,脆声道:“杨大哥?”
许银翘话音未落,杨启鸣就已经屈膝团身,跪在地上,向她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皇妃的大礼。
“太医署新医正杨启鸣,参见皇妃。”
许银翘当了这么久四皇妃,还是不习惯有人跪她。她赶紧道“免礼”,看到杨启鸣站了起来,才心头松了口气。
杨启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许银翘步子迈起来,他便有些局促地跟在后头,双手插在衣袖里。
许银翘停下脚步:“还没恭喜杨大哥,几个月不见,通过考核,高升了。”
“哪里哪里。”杨启鸣摆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资历到了,师父就给我举行考核,给了正职。若是你还在太医署,你现在也一定通过了。”
面对许银翘,杨启鸣一如既往地紧张。他搔了搔头皮,又顿了顿脚,嘴里说出的话语无伦次:“银翘,若我可以这么叫你”
许银翘心觉杨启鸣或许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于是停下脚步,回头冲他微微笑:“杨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尽管与我说。就如同我们还在太医署当学徒时一样。”
杨启鸣说出的话却让许银翘一愣。
“你知道的,每年我都会为你准备一份生辰礼物。今年的,其实早早就备下了,只是你后来”
“后来成了四皇妃。”许银翘很平静得说出这句话,没有杨启鸣想象中的激动。
这件事在旁人眼中,或许是令人艳羡的天大好事。但是许银翘心里,她已经对四皇妃这个身份厌倦了。
此番见到杨启鸣,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若是自己没有和裴彧扯上关系,在太医署当个正职女官,年岁到了就出宫,自己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呢?
许银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知不觉漏听了杨启鸣的话,只听到最末尾一句:“这便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许银翘问。
“我要成亲了,这便是最后一次予你生辰礼了。”
杨启鸣抛出的消息,在许银翘身边炸了个惊雷。
此事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杨启鸣年岁到了,又上了太医署正职,正是在媒婆眼中成了个香饽饽的时候,成亲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但令许银翘手上起鸡皮疙瘩的,是杨启鸣方才说话的神态。
局促,羞涩,带着鼓起勇气破釜沉舟的感觉。
好像意识到两人之后都不会再有谈话的机会,杨启鸣终于把之前存在心头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银翘,——四皇妃,请容我这么再叫你。其实这些话,我早该跟你说了,至少,也要在你匆匆忙忙嫁出去之前。”杨启鸣说起话来,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
“还记得小时候么?太医署的孩子们扮家家酒,如果轮到我扮爸爸,我一定会找你来做妈妈。”
许银翘垂下眼睫,不作反应。
但其实,她都记得。
而且记得很清晰。
那时,许银翘刚从养蜂夹道中出来不久,被虎狼药摧残的身子没有恢复,不仅弱不禁风,而且连带着性格木讷,难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