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替王妃解毒,不宜有太多无关药物。所以殿下若是不想让皇妃有一丝一毫怀孕的可能,近日,还是多克制点罢”
裴彧轻飘飘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李老军医关心起裴彧的房中事,总归有些尴尬。见裴彧走了,他也匆匆交代几句,将药在火炉上温着,便出去寻觅典籍去了。
室内,许银翘睁开了眼。
她没想到,自己睡醒过来,还能听到这一番秘而不宣的对话。
裴彧和李老军医不知道的是,她最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听力。裴李二人都当她五感已失,毫不避讳地聊起了避孕之事,许银翘躺在床上,纵然心中如何激荡,也只当自己是死了般,眼皮子一动不敢动。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都走了,许银翘盯着头顶上瓜瓞绵绵的帐子,忽觉讽刺至极。
原来她与裴彧日日欢好,还未怀孕的原因,竟是在裴彧每次床事过后递过来的药上么?
原来裴彧从来都知道,她无法为他诞下后代么?
那么宫宴上义正词严的拒绝,原来不是为了保全她的脸面,而是他根本看不上那些地位低微的女子,不愿与其诞下后代么?
许银翘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道理。一切仿佛都串成一根线,连起成了一根血淋淋的手链,带在她腕子上。
避子汤热辣辣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舌头上。
她于泪眼朦胧间,看到了早上二人画眉的妆台。
清晨朝阳的清光已经消散,一切美好如泡沫般破碎,只剩下最残酷的真实。
许银翘的腿,忽然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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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绿药进来的时候, 许银翘站在帐中,手里摆弄一把剪子。
许银翘秀丽的脸庞苍白如纸,嘴唇绀紫, 脚步虚浮,好似下一秒就要站不住栽倒下去。
剪刀被举在胸前, 一个危险的姿势, 像是随时可能会插入心口。
“皇妃, 您在做什么傻事!”绿药顾不得手中的东西,随手搁在案几上,抢身下来便夺许银翘手中的剪刀。
“您您不能自寻短见呀!”
被绿药一唤, 许银翘失神的目光聚拢,这才看到了一脸焦急了绿药。她好像忽然意识到, 自己现在正以一个十分引人误会的姿势, 拿着剪刀。
五指一松, 剪刀轻轻松松被夺走。
绿药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银翘冲她挤出一个笑容, 柔声道:“你误会了,我拿着剪子剪蜡烛, 并没有要自裁。”说着, 她指了指绿药身后的蜡烛。
绿药顺着许银翘的目光转过身, 烛泪上有明显被修剪过的痕迹。
趁着绿药转头的功夫,许银翘快速抽开妆奁, 将一团被剪得粉碎的锦缎, 并被绞碎了的头发塞了进去, 推上了笼屉。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绿药没有注意到许银翘偷偷摸摸的动作,她摆弄了一下桌上,弯下腰收拾起房中散乱的用具。
许银翘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绿药。
她醒来之后, 便格外安静,看着人一声也不吭,只拿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人。
绿药几次,都感到背后有一阵眼神看着她,可是回过头去,就看到许银翘柔柔的笑容,似乎在让她放心。
一切如常。
只是皇妃更沉默了一点而已。
“皇妃,该就寝了。”烛火摇动,绿药轻声提醒。
“我想等殿下回来。”
许银翘的声音幽幽响起。
如一只游魂。
棚屋的顶压得很低,里头的人只能弓着身子进出。
室内黑极了,一盏灯烛照亮方寸之地。两道人影矗立在棚屋中间,鬼影幢幢般晃动。
高的是裴彧,矮的,则是李老军医。
二人俱用布条蒙住口鼻,围绕着面前的尸体。
李老大夫手中锋刃切下,划开烂肉,露出森森白骨。他小心翼翼,剥离开碎肉。不一会儿,额头就有汗珠落下,不知是被灯熏的,还是紧张的。
裴彧坐在另一头,帮着李老军医把住尸体的两条腿,使其保持正常的形态。
“呼。”剥肉完成,李老军医长舒一口气。“妇人,二十八上下,两条腿的胫骨都有被暴力折断过的痕迹。”
李老军医话还没说完,裴彧的手指就轻轻捏住了骨头异常肿胀的地方。
他记得,那个女人生命的最后几年,都是要靠拐杖度日。
要不是因为她行动不便,裴彧也不敢靠近她。她总是报膝坐在原地,拐杖放在一旁,眼神放空发愣。一忽儿,又好像在空气中看到什么东西,呵呵笑起来。
但一旦裴彧靠近她,她就会跟一头狂暴的母狮一样跳起来,把裴彧扑倒在地,用力撕扯裴彧的面容。
像要把他整个头咬下来似的。
宫女都说,裴彧的母亲有癔症。
裴彧也这么觉得。
李老大夫收起了往日乐呵呵的表情,显出几分认真来:“至于殿下让我检查头颅”
“老夫只能说,此人颅骨上并无外力撞击的痕迹,若人无外力受损而有癔症,多半是胎里带来的。”
裴彧听得很认真,李大夫说一句,他就点一次头。
裴彧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这种娘胎里带癔症的人,生出的孩子,多半也有些精神上的问题。你说是吧,李大夫?”
李老军医谨慎地点点头:“泰半如此。”
在李老军医看不到的地方,裴彧抿紧了嘴唇,双手狠狠握紧,又松开。
好像一块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下,溅起一阵轻尘。
三更天,黑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