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简单的早饭过后,楚云飞没有象前一天那样要求继续参观,而是将李云龙和赵刚请到了团部那间简陋的会客室,并示意自己的侍卫在外面等侯。
气氛与昨日的虚与委蛇截然不同,变得严肃而坦诚。
楚云飞亲自给李云龙和赵刚斟上粗茶,然后正了正衣冠,神色郑重地开口:“李团长,赵政委,经过昨日观摩和一夜思量,楚某有些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意外。
李云龙打了个哈哈:“楚旅长有话直说,咱们都是军人,不兴拐弯抹角那套。”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目光坦诚地看着两人:“不瞒二位,楚某此次前来,并非奉了上峰指令来打探贵军虚实,也并非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楚某虽身在晋绥军,穿这身军装,但首先是个大夏人!是个渴望驱逐日寇、恢复河山的军人!”
他语气变得有些激动:“楚某也曾亲率部队与日寇溃兵血战,击毙其大队长,深知战场凶险,亦知胜利来之不易!正因如此,楚某才更加困惑!”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华北地图前,指着山西的位置,声音沉痛:“为何?为何同样是保家卫国的大夏军人,贵军能够屡克强敌,光复太原,打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战绩?
而我所在的许多部队,包括楚某亲眼所见的一些友军,却屡战屡败,士气低迷,甚至闻敌而溃?这差距,究竟在何处?”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云龙和赵刚:“不瞒二位,前来贵团之前,赵为民先生曾与楚某有过一番长谈,谈及历史经纬,谈及孙先生联x初衷,令楚某茅塞顿开,亦深感惭愧。
有些事,非不知也,实不愿深究耳。但今日,楚某只想以一个渴望打胜仗的军人的身份,向二位请教!请二位务必坦诚相告!”
李云龙和赵刚听完楚云飞这番披肝沥胆的话,再次相互对视,这一次,两人眼中之前的戒备和敷衍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真正同道者的郑重。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咧着嘴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抱拳道:“哎呀!云飞兄!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嘛!
害得咱老李昨天跟你打了一天的马虎眼,心里还直嘀咕,以为你是阎老西派来摸咱们家底的!是我李云龙小人之心了,云飞兄海函,海函!”
楚云飞见李云龙态度大变,也松了口气,拱手道:“云龙兄言重了!是楚某唐突,未曾表明心迹,怪不得云龙兄防备。”
赵刚也微笑着点头:“楚旅长一片赤诚,令人感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气氛瞬间融洽起来。
李云龙是个直性子,一旦认定了对方是条汉子,便不再藏着掖着。大口茶,抹了抹嘴,说道:
“云飞兄,你问咱们为啥能打胜仗?说实话,没那么多玄乎的秘诀!什么高深战术,那都是打赢了之后总结出来吹牛的玩意儿!真正的关键,就一条!”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你得去一线!你得知己知彼!你连鬼子几斤几两、喜欢怎么拉屎放屁都不知道,窝在后头靠地图和电报指挥,打个屁的胜仗!
所谓战机,那不是等来的,是他娘的一枪一弹拼出来的,是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找出来的!”
他指着窗外操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你看看我这些兵!为啥敢打敢拼?因为我李云龙就在他们前头!我们新一团,从老子这个团长,到下面的营长、连长、排长,打起仗来,有哪个是缩在后头的?都是喊‘跟我上’,不是‘给我冲’!”
说到激动处,李云龙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楚兄,你不信去问问,我们旅,老丁的新二团,老孔的独立团,再加之我老李的新一团,哪次有硬仗、大仗,我们仨不是争得面红耳赤,抢着要主攻任务?
为啥?因为都知道,主攻虽然伤亡大,但立功的机会也大!缴获也多!能打出声威!下面的营连长也一样,都嗷嗷叫要打头阵!
你再想想你们那边,下面的团长、旅长,打仗的时候是争主攻,还是想办法躲滑头、保存实力?”
这一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云飞心上。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友军之间见死不救、互相推诿、虚报战功、甚至杀良冒功……而争抢主攻?
除了极少数象他这样的将领,大多数同僚确实是唯恐避之不及!他脸色微微发白,苦涩地点了点头:“云龙兄……一语中的,令人汗颜。”
李云龙坐下,语气诚恳:“云飞兄,我不是埋汰你们。当兵吃粮,谁不怕死?但怕死和敢死是两码事。为啥我的兵不怕死?因为我知道他们为啥而死!他们也知道为啥而战!”
楚云飞身体前倾,追问道:“这正是楚某最大的疑惑!请云龙兄明示,贵军究竟有何魔力,能让将士用命,视死如归?”
这时,赵刚接过话头,他的声音温和而清淅,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楚旅长,这个问题,其实您已经提到了关键。这就是之前赵为民先生跟您谈过的,我们组织为何要创建,我们这支军队,为何而战的内核所在。”
楚云飞神情一凛,做出倾听状:“赵政委请讲。”
赵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楚旅长,您带兵多年,可曾想过,您手下的士兵,他们绝大多数是什么人?”
楚云飞一怔,答道:“自然是征召来的农家子弟,还有一些城市募兵。”
“不错,”赵刚点点头,“他们绝大多数,是工人、是农民,是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却受尽剥削和压迫的穷苦人。他们当兵,或许最初只是为了吃一口饱饭,或者被强行抓来。那么,我们再问,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家人,为何而穷?为何而苦?”
楚云飞沉默了,这个问题太深刻,也太敏感。
赵刚并不需要他回答,继续说道:“是因为有地主不劳而获,夺走了农民大部分收成;是因为有资本家压榨,让工人日夜劳作却难以温饱;
是因为有官僚买办勾结,吸食民脂民膏;更是因为帝国主义侵略,让我们国破家亡!这些士兵,他们打仗,如果仅仅是为了某个长官,或者某个虚无缥缈的口号,他们能迸发出多少力量?”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而我们组织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从创建之初,就明确了一个宗旨:我们是为人民而战的军队!
我们打仗,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某个人的私利,而是为了赶走日本帝国主义,让千千万万的工人、农民、所有受压迫的大夏人,能够翻身做主人,能够有地种、有饭吃、有衣穿,能够创建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新大夏!”
赵刚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震撼着楚云飞的心灵:“在我们队伍里,没有喝兵血的军官,没有欺压士兵的长官!官兵平等,同甘共苦!我们实行政治民主,经济公开,士兵有说话的权利,知道为谁扛枪,为谁打仗!”
“我们发动群众,组织群众,让老百姓明白,这支军队是保护他们的,是帮他们夺回土地、争取活路的!所以,老百姓愿意把最后一口粮送给部队,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给部队送情报、抬伤员!这就是人民战争的力量源泉!”
赵刚指着窗外:“楚旅长,您昨天看到了,我们的战士训练克苦,斗志昂扬。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有诉苦运动,让战士们明白自己受苦的根源;
我们有政治教育,让战士们清楚抗战的意义和未来的希望;我们更有一套公平的奖惩和晋升制度,只要英勇作战,出身再低微的战士也能立功受奖,成为战斗英雄!
在这里,每个人的价值,都能在抗击外侮、保卫家园的斗争中得到实现!”
李云龙插话道:“说白了,就是让大家明白,打鬼子,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咱们自己,为了爹娘老婆孩子能过上好日子!跟着咱们组织走,有盼头!这样打仗,能不死心塌地?能不敢拼命?”
楚云飞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阵阵寒意。他喃喃道:“为……为人民而战……官兵平等……政治教育……发动群众……” 这些词语,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具有冲击力。
赵刚最后总结道:“所以,楚旅长,您问差距在哪里?差距不在于武器,虽然我们现在武器好了些;也不完全在于战术,虽然我们重视战术创新。
真正的差距,在于这支军队的性质、宗旨和灵魂!在于是否真正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否激发了每一个战士为主体翁的责任感和牺牲精神!这就是主义的力量,是政治工作的生命力所在!”
楚云飞久久不语,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洗礼。他回想起自己部队的情况,军官克扣军饷、虐待士兵是常事;
部队与百姓关系紧张,拉夫拉差,形同水火;士兵浑浑噩噩,不知为谁而战……这一切,与八路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八路军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发展壮大,为什么能创造出一个个战争奇迹。这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深刻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
良久,楚云飞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恍然,也有深深的忧虑。他对着李云龙和赵刚,郑重地抱拳一礼:
“云龙兄,赵政委!今日一席话,真是振聋发聩,令楚某如拨云见日!多谢二位坦诚相告!楚某……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但请二位相信,楚某身为军人,必以抗日报国为第一要务!日后若有机会,愿与贵军并肩作战,共驱日寇!”
李云龙和赵刚也起身还礼。李云龙真诚地说:“云飞兄是条汉子!我老李交你这个朋友!以后打鬼子有用得着我李云龙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刚也道:“楚旅长深明大义,国家幸甚!民族幸甚!愿我们早日携手,光复河山!”
这一次会面,彻底改变了楚云飞对八路军的看法,也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当他离开新一团驻地时,回首望去,那支在山坳中看似简陋却充满生机的部队,在他眼中已然不同。
他隐约感觉到,一种新的力量,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蓬勃生长,或许,那才是大夏真正的未来所在。
而他自己未来的道路,似乎也需要重新审视和决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