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头山许大马棒的复灭,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彻底席卷了威虎山最后一片看似平静的角落。
消息传到威虎厅时,这座雄踞主峰、自诩固若金汤的山寨,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了。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每一个土匪喽罗心中蔓延。
连许大马棒那样拥险自固、有几百条人枪的大绺子,都在抗联主力的猛攻下半天之内土崩瓦解,那威虎厅又能支撑多久?
杨将军那句“以后就由不得你了”的警告,如同丧钟,在每个人耳边回荡。
威虎厅内,炭火盆依旧烧得噼啪作响,但往日的喧嚣和跋扈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压抑。
七大金刚分坐两侧,人人脸色阴沉,心思各异。
大金刚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他环眼圆睁,吼道:“都他妈哑巴了?许大马棒完了,下一个就是咱们!
依我看,趁抗联刚打完仗,人困马乏,咱们集中所有弟兄,冲下山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得崩掉他抗联几颗门牙!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等死!”
他这一吼,立刻得到了三金刚和五金刚的附和。
这三人都是悍匪出身,信奉的是刀头舔血、快意恩仇,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对座山雕最为死忠,对抗联的招安极度排斥。
“拼?拿什么拼?”二金刚冷冷地开口,他捻着山羊胡,眼神闪铄,“许大马棒的地势不比咱们差多少,结果怎么样?
连半天都没顶住!抗联的炮火你们是没听说还是假装不知道?
咱们冲下去,怕是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就被炸成碎渣了!硬拼,就是送死!”
四金刚和六金刚也倾向于二金刚的看法。
他们更油滑,更惜命,见识了抗联的手段后,早已心生怯意,觉得硬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剩下的老七,此刻却异常沉默,他低着头,用匕首仔细地削着一根木棍,仿佛周遭的争吵与他无关。
座山雕高踞虎皮椅上,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他心中的惊涛骇浪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剧烈。老八的背叛、实力的削弱、抗联的步步紧逼,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既不甘心拱手让出经营多年的基业,又比谁都清楚硬抗的下场。
他的目光在争吵的金刚们脸上扫过,尤其是在沉默的老七身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疑虑和狠厉。
“都别吵了!”座山雕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我威虎山经营这么多年,不是他许大马棒能比的!
加强戒备,多派哨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尤其是你,老七……”
他盯着老七,语气意味深长:“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在这个时候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老七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是,三爷。”
会议不欢而散,但裂痕已经公开化。
山寨内的气氛更加诡异,大金刚一派人马摩拳擦掌,日夜擦拭武器,叫嚣着与山寨共存亡;
二金刚一派则人心惶惶,暗中串联,查找退路;
而老七手下的人,则显得格外安静,但那种安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躁动。
老七回到自己的住处,一间位于山寨角落、相对僻静的木屋。他关上门,黑暗中,早已有几个人在等侯。
都是他绝对的心腹,也是深受他影响、对当下局势和自身前途有着相似判断的头目。
“七爷,看来三爷和大金刚他们是铁了心要顽抗到底了。”一个心腹低声道。
“恩,”老七点点头,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鹰,“我们不能跟着他们一起陪葬。抗联是真心抗日的好队伍,杨将军是条汉子,咱们以前走错了路,现在有机会回头,不能再错过。”
“可是,大金刚他们盯得紧,而且三爷也起了疑心,咱们不好动手啊。”另一个心腹担忧道。
老七冷笑一声:“等?再等下去,抗联的大炮就要架到山门口了!到时候咱们就是砧板上的肉!必须抢先动手,控制局面,然后下山投诚,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他压低声音,开始部署详细的计划:“老二他们,虽然怕死,但未必有胆子跟咱们干。咱们不能指望他们。行动要快,要狠!
目标就是座山雕、老大老三老五这四个内核死硬分子!趁他们不备,一举拿下!”
“时间就定在明晚子时,老大的人马那时刚好换岗,有一段空隙。
你们几个,分别带人,以汇报军情或商议守寨为名,接近他们的住处,听我信号,同时动手!
记住,能活捉最好,尤其是三爷,活的价值更大。但如果反抗激烈,格杀勿论!”
“那拿下之后呢?”
“控制这四人后,立刻控制山寨各处要道,尤其是军火库和寨门。
然后,我亲自去说服老二他们,大势已去,由不得他们不低头。
愿意跟咱们走的,欢迎;不愿意的,缴械看押!
天亮之前,必须肃清山寨,然后派人下山与抗联联系!”
“是!”几个心腹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这一夜,威虎厅注定无人入眠。
第二天,山寨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
老七的人马悄无声息地调动着,检查武器,约定暗号。
老大等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加强了自身护卫,但与老七尚未完全撕破脸,只是相互提防。
夜幕终于降临,山风呼啸,吹得寨旗猎猎作响,也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子时将近,山寨大部分局域陷入沉睡,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哨塔上偶尔传来的哈欠声。
老七站在自己屋外的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等待着最佳时机。
他看了一眼怀中老式的怀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时针和分针重合在十二点的瞬间,他猛地一挥手!
行动!
几乎同时,几处关键地点爆发了短暂的、却被风声和夜色掩盖的激烈冲突!
老七亲自带着一队精锐,直扑座山雕的住所。
座山雕毕竟老江湖,并未睡死,听到外面异响,立刻惊醒,抓起枕边的驳壳枪就往外冲,正好与老七撞个正着!
“老七!你果然反了!”座山雕目眦欲裂,抬手就要射击!
“三爷!对不住了!”老七动作更快,侧身躲过枪口,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座山雕的手腕,驳壳枪脱手飞出!
身边的心腹一拥而上,将座山雕死死按在地上捆了起来。座山雕破口大骂,但已无力回天。
另一边,对付老大则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老大性情暴烈,武艺高强,带着几名亲信死战不退。冲进去的弟兄瞬间被打倒两个。
眼看动静要闹大,负责带队的小头目一咬牙,吼道:“扔手榴弹!”
“轰!”一声闷响,木屋被炸开一个口子,老大和亲信被炸伤,随后被乱枪打死在屋内。
这位座山雕麾下第一悍将,终究没能实现他鱼死网破的誓言。
老三和老五那边相对顺利,都是在睡梦中或仓促间被制服,虽然受了些伤,但都被活捉。
枪声和爆炸声虽然短暂,但还是惊动了整个山寨。
瞬间,灯笼火把亮起,人声鼎沸,不知情的土匪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老七立刻站到高处,举起火把,高声喊道:“弟兄们!都别慌!听我说!”
他的声音压过了嘈杂:“座山雕、大金刚冥顽不灵,要拉着全山寨的弟兄给抗联的血战到底!
这是死路一条,我不能眼看着大家伙儿送死,我们已经拿了崔三爷,大金刚负隅顽抗已被击毙!
愿意跟我走活路、投奔抗联打鬼子的,站到左边来!还想给崔三爷陪葬的,尽管动手!”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山寨中炸开。许多本就动摇的土匪,见大势已去,又听说可以投奔抗联,纷纷扔下武器,站到了左边。
老二等人面面相觑,见老七已经控制局面,座山雕被擒,大金刚已死,知道再抵抗已无意义,长叹一声,也表示了顺从。
只有极少数座山雕和震山虎的死党,试图反抗,很快就被老七的人镇压下去。
天亮时分,威虎厅的变天已然完成。寨门上插上了白旗。
老七站在威虎厅前,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神色各异的土匪,心中百感交集。
他下令打开粮仓银库,给愿意下山的人分发路费,并再次申明:愿意参加抗联的,欢迎;想回家种地的,发给盘缠,但今后必须安分守己。
最终,约有六百馀人愿意跟随老八下山投诚,其中不乏能征善战之辈。其馀近二百人选择领钱散去。
老七命人妥善关押好座山雕等人,然后派出手下脚程最快的弟兄,火速下山,前往老鸹岭抗联基地报信。
当这名土匪气喘吁吁地跑到抗联哨卡,说出“威虎厅七爷绑了崔三爷,杀了大金刚,率全寨弟兄前来投诚杨将军”的消息时,连久经沙场的抗联哨兵都惊呆了。
消息传到指挥部,杨将军、魏拯民等人亦是又惊又喜。
他们预料到威虎厅内部会有分化,却没料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内部火并、内核人物被擒的方式解决。
“好!好一个老七!是个人物!深明大义,当机立断!”杨将军击节赞叹,“吕队,带你的人,上前接应,确保安全!
老魏,准备迎接和整编事宜!我们要亲自迎接这位给威虎山带来和平的义士!”
当杨将军等人走出指挥部,来到老鸹岭寨门时,只见山下蜿蜒的山路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缓缓而来。
队伍前方,老七一身利落短打,五花大绑的座山雕、穿山甲等人被押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扛着各式武器、抬着粮食银元箱笼的投诚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