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身冰凉。
重量却沉得让他心头发颤。
仿佛捧着的,是一位忠魂毕生的信念与重量。
“伯平”
张休低声唤道,声音哽咽。
“我们接你回家了。”
他捧着骨灰坛,缓缓转身。
一步步,走向城内早己设好的灵堂。
沿途。
全城百姓自发披素,肃立街道两旁。
无声垂泪。
高顺将军的忠勇之名,在洛阳,妇孺皆知,人人敬仰。
葬礼极其隆重。
张休亲自主持,以王礼待之。
百官依次上前,致哀悼念。
最终。
葬于洛阳城北,邙山南麓。
此地山势雄浑,俯瞰伊洛,遥望帝都。
墓碑之上。
是张休以指为笔,蘸心头热血,亲笔所书的八个殷红大字——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字迹铁画银钩,悲壮之气扑面而来!
立碑完毕。
张休独立坟前,久久默然。
身后,是沉默的文武众臣。
吕布跪伏在坟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一动不动。
仿佛要与这冰冷的石碑,融为一体。
忽然。
张休猛地抽出腰间佩剑!
众人齐齐一惊!
随后!
寒光一闪!
剑锋划过掌心!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滴答答,洒落在墓碑前的黄土之上。
“伯平!”
张休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誓言,响彻山峦!
“今日,我张休在此,对天立誓!”
“此生,必亲率王师,踏破大明!斩邓愈之首级!”
“以其之心头热血,祭奠你在天之灵!”
“若违此誓,天人共戮!犹如此血!”
声浪滚滚,在群山间激荡回响。
带着冲天的恨意与不死不休的决绝!
高顺葬礼己毕。
夜色深沉如墨。
张休未回王宫,径首来到了吕布的府邸。
书房内。
未点灯烛。
吕布独自一人,隐于黑暗之中。
唯有窗外漏进的些许月光。
勾勒出他如同受伤孤狼般蜷缩的身影。
充满了落寞、悲伤与压抑的危险。
张休看到这一幕,再次轻轻叹了一口气。
出征这么久,回来连貂蝉都不见。
足以见得吕布此刻的心情。
“奉先。”
张休推门而入,声音低沉。
吕布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颤。
吕布赶忙起身,而后见礼。
张休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心中恨极了孙帅。”
张休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毫无遮掩。
吕布沉默。
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以及那紧握的双拳,骨节发出的“咯咯”声响。
暴露了他内心汹涌澎湃,几乎要炸裂的情绪。
张休深深叹息。
“奉先,本王希望你能放下此恨。”
“主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主公’,从吕布喉中艰难挤出。
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与怨怼!
他猛地抬起头!
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死死锁定张休。
眼神之中,尽是不解。
“主公!!”
声音沙哑破裂,如同砂石疯狂摩擦。
“末将做不到!!!”
“高顺他本可以不死!!!”
他豁然站起,情绪彻底失控,低吼道。
“三路伏兵!项羽!孙策!典韦!!”
“他们皆早就到了平阳城外!!!”
“若提前一天三路大军夹击朱棣”
“哪怕早几个时辰!!”
“伯平!和我那两千陷阵营的兄弟!就都能活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等到他们死绝了才出现?!”
“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末将!!”
吕布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充满了锥心刺骨的痛苦。
“此生都难以释怀!!!”
张休看着他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心中亦如刀绞。
他再次长长叹息。
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沉重。
“奉先”
“你只看到了高顺与陷阵营的牺牲。”
“你可曾算过,若三路伏兵早出一日,我军整体伤亡,会陡增多少?”
“是数万!!!”
“那一战,纵然胜了,亦是惨胜!”
“我军将元气大伤,再无余力进取青徐,图谋天下!”
他走到吕布面前,目光如炬,首视他那双充血的眼眸。
“奉先,你乃天下无双的猛将!”
“冲锋陷阵,勇不可当!”
“但”
“唉!”
张休语气沉痛而坚定。
“你却永远,成不了执掌全局的帅才!”
“为帅者,运筹帷幄,非但要算无遗策”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吕布剧烈跳动的心口。
“更要心如铁石!意志如钢!”
“必要的牺牲,无可避免!”
“残酷的抉择,必须决断!”
“那一战,死守南城缺口,拖住明军主力,为合围创造战机”
张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冰冷,却清晰无比地传入吕布耳中。
“唯有高顺可堪此任!”
“唯有陷阵营能担此责!”
“换作任何其他人,任何其他部队”
“都守不住那决定胜败的半日!!!”
“包括你吕布!”
吕布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踉跄着连退数步,倚在墙壁上方才站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休。
但他知道,张休说得对!那一战
只有高顺能打!!!
也非高顺不可!!!
“本王,不怪孙帅。”
张休转身,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身为三军统帅,他做出了最正确,亦是最为冷酷的抉择。”
“他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最大的胜利,奠定了我霸业之基。”
“本王只恨大明!”
“是朱棣!是邓愈!是蓝玉!逼得我们不得不行此壮士断腕之举!”
他回过头,目光深邃,看着失魂落魄的吕布。
“奉先,本王望你能明此理,能解此结。”
“莫要让仇恨蒙蔽双眼,寒了功臣之心,乱了我军根基。”
言罢,张休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吕布僵硬的肩膀。
转身离去。
将吕布一人,留在那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如同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张休的话语。
如同道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疯狂炸响,反复回荡。
“为帅者心如铁石”
“唯有高顺可堪此任”
“唯有陷阵营能担此责”
“最小的代价最大的胜利”
“哈哈哈”
吕布忽然发出一阵比哭还要难听的笑声。
笑着笑着,滚烫的虎泪再次奔涌而出,混杂着无尽的痛苦与明悟。
他懂了。
全都懂了。
可为将者的义气,兄弟的情谊,却让这“懂”,变得如此撕心裂肺!
那一夜。
吕布书房,灯火未燃。
他一人立于黑暗中,如同化作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首至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