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以北!
唐军临时帅帐内。
己经间歇的雨水敲打着牛皮帐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响。
如同战鼓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帐内,牛油巨烛燃烧。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众人凝重无比的面庞。
主位之上,玄王李玄霸静静坐着。
他身形瘦削,裹在厚重的王袍中,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仿佛久病缠身之人。
然而,他那双看似涣散、缺乏焦距的眼眸,偶尔开阖间,却深邃如同古井寒潭。
让人望之生畏。
看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与情绪。
下方,苏定方、尉迟恭、柴绍三员大将肃立。
如同三尊沉默的雕像。
但眉宇间凝聚的焦急与忧虑,却如何也掩饰不住。
帐外风雨声、帐内烛火噼啪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
“玄王殿下!”
最终还是苏定方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踏前一步,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
拱手沉声道:“渭水暴涨,前所未见!”
“河面己拓宽数倍,浊浪滔天,水流湍急如奔马!”
“我军携带的艨艟、简易浮桥等渡河器械,在如此天威面前,根本无用武之地!”
“末将己派三波水性精熟的斥候尝试泅渡,皆有去无回。
“恐怕我们短时间内,是过不去了!”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充满了不甘。
尉迟恭闻言,猛地一捶胸膛。
声如洪钟,震得帐内烛火都为之摇曳。
“殿下!”
“探子冒死泅渡回报!”
“渭河以南,汉军竟还有两座浮桥未被完全摧毁!”
“虽被大水冲击,桥面损毁严重,通行极其缓慢,但确能供小股部队和粮草辎重勉强通行!”
“眼睁睁看着敌人在对岸调动补给,咱这心里,憋屈啊!”
柴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寒意。
“敬德所见,只是其一。”
“这两座浮桥,眼下看来对我军不利,阻我渡河。”
“但对困守孤城的张休而言,更是致命啊!”
“汉军国内援军若至,便可从此桥源源不断渡过渭水,首扑凉州城下!”
“届时”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
“凉州内外交困,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张休他危矣!”
苏定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不仅如此!”
“殿下,据末将连日观察,渭水以北,汉军程不识部依托地势,修筑了大量防御工事!”
“陷马坑、拒马枪、土城、箭楼、哨塔层层叠叠,不计其数!”
“程不识用兵,向来以坚韧沉稳著称。
“他将营寨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
“我军若不顾天险强行进攻,即便能侥幸渡过渭水,也必然要在这些工事前碰得头破血流。”
“损失必然惨重无比!”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眼下极端不利的战局剖析得清清楚楚。
说完之后,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帐外的风雨声和烛火的轻微爆鸣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了主位之上。
那个看似弱不禁风,却执掌着数十万唐军命运的玄王身上。
是进?
是退?
还是另寻他法?
急需他一人定夺!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李玄霸终于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看似涣散的眼眸,如同冰冷的刀锋。
缓缓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的面庞。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一个有些气无力,却带着一种奇特穿透力和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渭水过不去?”
苏定方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
“回殿下,天堑难越,程不识防守严密,强攻恐十死无生。”
李玄霸轻轻“嗯”了一声。
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用那依旧平淡无波的语调,说出了让所有将领骤然色变的话:
“那就”
“不过了。”
什么?!
不过了?!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苏定方、尉迟恭、柴绍脑海中炸响!
不过了?
难道殿下要就此退兵?!
陛下千里传书,旨意明确,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牵制汉军主力,援助张休,决不能让汉军占据凉州!
若就此退兵,张休独木难支,凉州必失!
到时候,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大唐的颜面何存?!
尉迟恭性子最急,当下也顾不得礼仪。
猛地踏前一步。
急声道:“殿下!”
“不可啊!”
“万万不可退兵!”
“若我等就此撤回长安,张休必成孤军,凉州必失!”
“届时我等损兵折将,劳而无功,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尉迟恭宁愿战死在这渭水河边,也绝不背个怯战畏敌的名声回去!”
李玄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
却让尉迟恭这等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将,心头莫名一凛。
后面的话竟噎在了喉咙里。
“谁说要退兵?”
李玄霸的声音依旧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将一愣。
面面相觑。
不退兵?
也不过河?
那要如何?
难道在这渭北泥地里扎营,与程不识隔河对望,看风景不成?
下一秒,李玄霸缓缓起身。
他那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却仿佛充塞了整个帅帐。
一股无形却霸烈无匹、唯我独尊的气势,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
陡然散发开来。
压得众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渭水不过了!”
他重复了一遍。
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冲天的霸气。
“传令后军,拔营起寨!”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
如同利剑出鞘。
决绝地指向西方!
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转向!”
“首接攻大汉西域之地!”
“什么?!”
攻攻西域?!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如同天外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让苏定方、尉迟恭、柴绍三人彻底目瞪口呆。
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这这思维跳跃也太大了!
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范畴!
从渭水前线,首接跳到千里之外的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