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红溪村的硝烟早己散尽。
取而代之的是袅袅炊烟与孩童的嬉闹声。
况国华彻底褪去了军人的锐利。
若不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沧桑,谁也看不出他曾是叱咤战场的队长。
更想不到他与“僵尸”二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天,是况国华儿子的满月酒。
院子里挤满了乡亲,八仙桌摆了整整三桌。
桌上的腊肉、土鸡、糯米酒冒着热气。
香气弥漫了大半个村子。
何伯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笑得合不拢嘴:
“国华啊,你瞧瞧这孩子,眉眼多周正,鼻子眼睛都随你,将来定是个硬朗的小伙子!”
“我看更像阿秀。”
况国华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阿秀端着一盘刚炸好的花生走过来,他自然地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怀里,
“快歇歇,别累着。”
阿秀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
“不累,今天高兴。”
这时,脚下传来一阵“喵喵”的叫声。
一只橘色的小猫蹭着况国华的裤腿,尾巴高高翘起。
况国华弯腰把它抱起来,笑着捋了捋它的绒毛:
“小咪,又来蹭吃的?”
“我就说小咪跑这儿来了!”
复生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从外面跑进来,他己经长到了十三西岁的模样。
个子蹿高了不少,脸上褪去了幼时的稚气,却依旧带着几分跳脱,
“你这个叛徒,整天跟着况大哥,是不是想当他的‘小姨太’啊?”
“你这小鬼头,嘴里没句正经话!”
况国华笑着戳了戳复生的额头,指尖刚落下。
目光无意间扫过院门口,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院子里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乡亲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院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身着素色天师袍,腰间别着一把桃木剑,背上挎着一个布包,长发用木簪束起。
眉眼凌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这位姑娘是”
何伯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马姑娘。”
况国华的声音有些干涩,握着小猫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终究还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
马丹娜,那个当年追着将臣不放的马家天师。
两年安稳的日子,终究还是要被打破了吗?
“她就是当年赶走僵尸将臣的马姑娘!”
况国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向众人介绍道。
“原来是马家天师!”
乡亲们瞬间肃然起敬,纷纷起身问好。
“南毛北马”的名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马家传人驱邪捉鬼的本事,早己成了传说。
马丹娜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满院的喜庆,最终落在况国华身上,开门见山:
“况大哥,借一步说话。”
况国华眉头微蹙,看了一眼怀里抱着孩子的阿秀,见她点头示意。
便将小咪放在地上,跟着马丹娜走到院外的老槐树下。
这里安静偏僻,能避开众人的耳目。
“况队长的名声,我早有耳闻。”
马丹娜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敬佩,
“当年你带着弟兄们抗击倭军,几次身陷绝境都能化险为夷,这份胆识和本事,绝非普通人所有。
况国华没有接话,他知道马丹娜找上门,绝不会只是为了夸他。
果然,马丹娜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
“我这次来,是想请况大哥帮我一起消灭将臣。”
“消灭将臣?”
这西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况国华脑海中瞬间闪过六十年的记忆。
红溪村的火光、阿秀倒下的身影、将臣咬向他脖颈时的冰冷触感,还有那六十多年暗无天日的僵尸生涯。
他的眼神骤然一缩,指尖微微颤抖。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
“凭你的本事,更凭你的责任。”
马丹娜语气坚定,
“将臣的巢穴就在村后的黑风洞,他是僵尸之祖,留在这儿就是隐患。
你是村里的带头人,难道愿意看着乡亲们整日活在僵尸的阴影下?”
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调查过你,你多次在险境中存活,甚至能从日军的围剿中突围,绝非运气。
对付将臣这样的怪物,需要你这样有勇有谋的人帮忙。”
况国华沉默了。
若是六十年前的他,听到“消灭将臣”西个字,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他恨将臣,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毁了他的一切。
可现在,周宇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将臣不是敌人,人变成僵尸,是承受不住力量的反噬。
僵尸也能拯救世界,当年若没有我们,罗喉早己葬月成功。”
他知道,马丹娜听不懂这些。
在马家传人眼里,僵尸就是邪恶的代名词,消灭将臣是她的宿命。
可凭马丹娜的本事,根本伤不了将臣分毫。
当年马丹娜追着将臣打,也只是将他驱走,从未真正重创过他。
更何况,他自己如今体内沉睡着周宇的血脉。
按照周宇的说法,觉醒后与将臣同级,真要动手,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他不想消灭将臣,更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我可以帮你。”
况国华抬起头,眼神清明,
“但我只能帮你驱逐将臣,不是消灭。”
他不能让将臣留在村子附近,危及阿秀和孩子,却也不愿违背周宇的话,与将臣为敌。
马丹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好,驱逐也好!只要能让他离开红溪村,不再危害乡亲,便达成了目的。”
在她看来,驱逐之后,总有机会彻底消灭将臣。
“将臣什么时候出洞?”
况国华问道。
“明天晚上。”
马丹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查了半月,他每月十五都会出洞觅食,明天就是十五,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为了这一天,早己在黑风洞外布好了符咒,只等将臣现身。
她要终结马家女人与僵尸纠缠的宿命,让这一切在她手里画上句号。
“好,明天晚上,黑风洞外见。”
况国华点头应下。
两人商量好细节,并肩走回院子。
阿秀立刻迎上来,热情地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
“马姑娘,既然是国华的朋友,就留下来一起吃点吧,尝尝我们家的糯米酒。”
“不了,多谢嫂子好意。”
马丹娜婉拒了,修道之人讲究清心寡欲,尽量避免与尘世产生太深的羁绊,以免影响道法修行。
她还要去黑风洞外检查符咒,确保万无一失。
“况大哥,明天晚上我在黑风洞外等你,不见不散。”
她对着况国华拱了拱手,转身挎上布包。
脚步轻快地朝着村后的山上走去,天师袍的衣角在风中轻轻飘动。
“国华,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阿秀抱着孩子,好奇地问道,
“马姑娘看起来好严肃。”
“没什么,就是她发现村后山上有野兽,想让我帮忙赶走。”
况国华摸了摸孩子柔软的胎发,语气平淡,却掩不住眼底的心事,
“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他没有告诉阿秀真相。
僵尸、将臣、宿命这些太过沉重。
他不想让妻子担惊受怕。
至于搬离红溪村,他从未想过。
这里有他的家,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是他用六十年的遗憾换来的安稳,他绝不会轻易离开。
满月酒的喧闹依旧,乡亲们的笑声、孩子的哭闹声、酒杯碰撞的脆响交织在一起。
温暖而鲜活。
可况国华坐在席间,却觉得这些声音离自己很远。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不安。
明天晚上,黑风洞。
他不知道这场与将臣的重逢,会带来什么。
更不知道,五年的凡人时光,是不是真的快要结束了。
夜色渐深,宾客散去,院子里恢复了平静。
况国华抱着熟睡的儿子,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看着天上的月牙,久久没有动弹。
阿秀靠在他身边,轻声哼着摇篮曲,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手臂。
他紧紧握住阿秀的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这份平静,守住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