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夜，是一杯由霓虹灯光、潮湿空气和无尽欲望调配而成的鸡尾酒，迷离而危险。
林小乐和阿杰一前一后地走出音响店，融入了旺角街头拥挤的人潮。巨幅广告牌的光芒将他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和车辆的轰鸣声，一个充满烟火气，却又处处藏着暗流的世界。
“感觉怎么样？”林小乐低声问，同时警惕地观察着西周，仿佛每个路人都可能是某个社团的马仔，或者某个便衣的探员。
“很吵，人很多。”阿杰的回答言简意赅，他的眼神却像雷达一样，快速扫描着每一个可能的威胁角度，“但很奇怪，我感觉不到杀气，却比在猪笼城寨里更不自在。”
“说对了。”林小乐苦笑一声，“因为在这个世界，杀气是藏在西装领带和礼貌微笑后面的。敌人不会给你拔枪的机会，他会请你喝杯咖啡，然后告诉你，你的家人住址他都知道。”
阿杰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懂了。这是另一种层面的战争，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诛心的战争。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后巷，林小乐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大面额的港币——这是穿越时“维度系统”配给的启动资金，塞到阿杰手里。
“我们得换个玩法了，杰哥。”林小乐的表情异常严肃，“从现在起，我是在明处的‘靶子’，你是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我负责在警察内部收集情报、分析局势，你负责在外围观察、执行特殊任务，还有保护我们的后路。”
他顿了顿，看着阿杰那张写满了坚毅的脸：“在这个世界，你没有身份，这既是劣势，也是最大的优势。你是个‘幽灵’，没人会注意到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买一部能联系到我的传呼机。记住，我们是单线联系，除非紧急情况，绝不见面。”
这套流程，林小乐是从无数警匪片里学来的，此刻用出来，竟有种荒谬的贴切感。
“明白。”阿杰点点头，他迅速适应了新的角色定位。他将钱收好，看了一眼林小乐，“你自己小心。办公室里，有时候比街头更危险。”
说完，阿杰的身影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几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复杂的巷弄深处。
看着阿杰离去的方向，林小乐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陌生的夹克，转身走向了灯火通明的香港警务处总部大楼。
“上班打卡，我可太熟了。”他自言自语地吐槽了一句，但脚步却无比沉重。
警务处总部大楼，庄严肃穆。门口站岗的警员荷枪实弹，眼神锐利。内部，是另一番景象——行色匆匆的警员、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构成了一幅高效而高压的都市机器运转图。
林小乐按照身份卡上的指示，一路问询，终于来到了大名鼎鼎的cib——刑事情报科的楼层。
与楼下的军装警员不同，这里的人大多穿着便服，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精明干练的气质，眼神里带着审视和戒备。
一个西十多岁、发际线堪忧、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他是档案室的主管，姓张，同事们都叫他“张头”。
“你就是新来的林小乐？”张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仿佛在用x光扫描他的背景资料，“看着挺机灵的。我们这儿，不比外面，少说多做，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手脚要麻利，脑子更要清楚。明白吗？”
“明白，张头。”林小乐立刻切换到“职场新人”模式，一脸谦卑恭顺，点头哈腰的样子，是他当年在现实世界里应付领导的看家本领。
“嗯。”张头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领着他穿过繁忙的办公区。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旁边经过，整个办公区的人仿佛都下意识地向他行注目礼。
那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姿挺拔，脸上带着自信而亲和的微笑，正和身边的同事低声交谈，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精英领袖的气质。
正是刘建明！
他似乎察觉到了林小乐这个新面孔，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那是一道温和的、甚至带着几分鼓励意味的目光，但林小乐却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台高精度ct扫描过，从头到脚，无所遁形。
他立刻低下头，做出有些紧张和崇拜的样子。
“那是刘sir，我们cib的明日之星，年轻有为啊！”张头在一旁不无羡慕地介绍道，“脑子好使，破了好几件大案。你以后做事，有他一半聪明就够了。
林小乐心中冷笑：“是啊，脑子太好使了，都用在怎么当好一个贼上了。”
正想着，另一间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不修边幅、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的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他嘴里叼着烟，一边走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咆哮：
“跟了他三个月，你说跟丢就跟丢了？饭桶！全都是饭桶！”
他一路走过，周围的警员都纷纷避让，噤若寒蝉。
是黄志诚，黄sir。
他看起来疲惫、暴躁，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与光鲜亮丽的刘建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黄志诚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林小乐这个陌生的面孔上，那眼神充满了猜忌和审视，仿佛在说：“这又是谁？干净吗？”
林小乐再次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害的背景板。
“那是b组的黄sir，脾气爆，最近跟韩琛的案子跟得紧，压力大。”张头压低声音解释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免得被炮火波及。”
林小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一个，是所有人都夸赞的“英雄”，却是藏得最深的鬼。
一个，是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疯子”，却是唯一还在坚持点亮那盏灯的人。
这个世界，果然是黑白颠倒的。
张头带着林小乐，走进了办公区的最深处——档案室。
一股混合着纸张霉味和服务器散热风扇低鸣的气味扑面而来。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金属架上，塞满了黄褐色的牛皮纸档案袋，而在另一边，几台在当时看来颇为先进的电脑，正嗡嗡作响。
这里，是整个cib的大脑皮层，存储着无数的罪恶与正义，秘密与谎言。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把这些关于‘和联胜’的老案子录入电脑，进行数据化归档。”张头指着一堆半人高的文件，“别搞错了，里面很多资料都是唯一的孤本。”
“好的，张头。”林小乐乖巧地应下。
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海量信息，而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岗位。
他的战场，不是街头，不是天台，就是这间小小的档案室。
张头离开后，林小乐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表面上是在笨拙地学习着老旧的录入系统，实际上，他的大脑却在以21世纪的思维模式高速运转。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所谓“数据化”，仅仅是把纸质信息变成了电子文本，根本谈不上什么结构化管理和数据分析。信息与信息之间，是孤立的。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在录入那些枯燥的案卷时，他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加了几个“私活”。他没有用警局那套简陋的系统，而是在本地偷偷建立了一个简易的excel表格。
他将每个案卷的关键信息——案发时间、地点、涉及人物、出警记录、结案报告、线人代号、情报来源全部拆分成独立的“字段”进行录入。
半天下来，一个 rudintary（初级的）数据库雏形就在他的电脑里建立起来了。
当他开始处理另一批关于韩琛团伙的旧案时，他将这些信息也录入了自己的数据库。
然后，他开始进行最简单的“数据交叉分析”。
他设定了几个筛选条件：
1 所有针对韩琛团伙的、以“失败”告终的突袭行动。
2 这些行动前，参与过内部简报会的人员名单。
他将这两个条件一交叉一个名字的出现频率，高得有些刺眼。
【刘建明】。
当然，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作为cib的精英，参与重大行动的简报会是理所当然的。
但林小乐又加入了一个新的筛选维度——时间。
他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在所有失败的行动中，从简报会结束，到行动开始，如果刘建明在场，这个时间间隔通常会比成功的行动多出平均十五分钟的“意外延迟”。
这些延迟的原因五花八门：通讯设备临时故障、目标车辆突然改道、交通堵塞每一次看起来都像是偶然。
但当几十次“偶然”汇集在一起时，在林小乐那张现代数据分析图表上，就呈现出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必然”。
“十五分钟”林小乐看着屏幕上的结果，后背感到一阵寒意，“足够用一条短信，毁掉一次精密的部署了。”
他没有声张，而是迅速将这个excel文件用一个毫不相干的名字（比如“香港美食攻略xls”）加密，然后藏在了一个系统文件夹的深处。
这是他打入这个无间地狱的、第一颗钉子。
傍晚时分，林小乐准时下班。他走出警务处大楼，感觉精神上的疲惫，远胜于以往任何一场战斗。他习惯了用力量和智慧去解决问题，却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每分每秒都戴着面具，在谎言的钢丝上跳舞。
他来到约好的地点——深水埗的鸭寮街，一个充满市井气息的夜市。
在一个卖牛杂的摊位前，他看到了正在大快朵颐的阿杰。阿杰换上了一身普通的t恤牛仔裤，混在人群里，就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香港市民。
“搞定了。”阿杰将最后一口牛肚咽下，递给林小乐一个bp机，“号码是xxxxxx，有事呼我。我租了个天台屋，视野不错，看得见半个油麻地。”
“干得漂亮。”林小乐赞许道，“现在，你有第一个活儿了。”
“说。”
“我要你盯一个人。”林小乐压低了声音，“不是警察，也不是黑社会。是个心理医生。”
“医生？”阿杰有些意外。
“对。她叫李心儿，在中环有家私人诊所。”林小乐的眼神变得深邃，“她有个很特殊的病人，这个人，是我们在地狱里唯一的同盟。我需要知道这个病人的一切——他什么时候去看病，情绪怎么样，说了些什么当然，你不用去窃听，我只要你观察。你就像个幽灵，远远地看着就行。”
他没有说出陈永仁的名字。在这个世界，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阿杰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明白了。观察一个女人，比对付一整个斧头帮容易。”
“不，”林小乐摇了摇头，表情凝重，“在这个世界，有时候，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可能比一百个拿枪的古惑仔，藏着更多致命的秘密。”
说完，他付了牛杂的钱，转身汇入了另一方向的人流。
夜色渐深，无间地狱的游戏，棋盘己经布下。
林小乐和阿杰，一个在体制内，一个在体制外，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开始撬动这个早己注定的悲剧命运。
林小乐知道，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改变历史。而是要在历史的车轮碾过之前，从下面偷出那件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