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象显露,只有二字——大凶。
无卦辞,无解法。
曹子羡身子僵硬,冷汗淋漓。
原来这片古老的龟甲,并非全知全能。
日上三竿,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不见半分暖意。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曹子羡警剔地盯着门口。
一名丫鬟走了进来,手捧一件月白色的华服,垂首而立,道:“大少爷,老爷吩咐,让您换上这件衣裳,去前堂迎客。”
曹子羡放松下来,低低地说:“好,我知道了。”
曹府正厅,人声鼎沸,满堂华彩。
曹修远和陈慧坐于主位,衣着光鲜,神情和悦。
左手边一字排开,是曹氏几位颇有分量的宗族叔伯,个个红光满面,眼角堆着笑纹
右手边的首席,是一位中年男子,气度不凡的,衣着华贵,赫然是户部侍郎,邱望海。他身侧,坐着一位面带薄纱的少女,邱婷。
“邱大人能看得上犬子,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令千金温婉灵动,名满京华,谁人不知,谁人不喜。犬子能与令千金共结连理,实乃我曹家之幸。”曹修远举杯示意,朗声大笑。
邱望海声音洪亮:“曹大人言重了,望海膝下,唯有婷儿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娇惯,实在不忍她远嫁。今日之事,多亏曹大人与诸位曹家长辈体谅让步。邱望海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他站起身来,对着曹修远与曹氏宗族众人,长长一揖。
曹家众人连忙起身还礼,口中连称不敢。
这时,曹子羡走到厅堂,长衫胜雪,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衬得他身形挺拔,愈发英俊。
他一出现,厅堂内的喧闹都停了一瞬。
邱婷眼波如水,望见这道身影,心头蓦地一跳,好似平静湖面骤起春风,手中的罗帕已不自觉揉作一团。
邱望海抚掌赞道:“好,好,果然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曹大人教子有方,能养出如此文武双全的麒麟儿,真是羡煞旁人。”
曹修远脸上笑意更盛,道:“邱大人谬赞了。子羡,还愣着作甚?快过来,拜见邱大人和诸位叔伯。”
曹子羡眉头一蹙,迈步走入厅堂,依着礼数,向众人行礼。
“父亲,邱大人,诸位叔伯,今日大家齐聚于此,可是有什么大事?”曹子羡想到了叫他回家的缘由是有大事相商。
曹修远喜色不减,笑道:“不错,正是大事,天大的喜事。今日,邱大人亲临府上,是为你的婚事而来。”
曹子羡身形一顿。
婚事?
曹子羡环视四周,指了指自己:“我?”
邱婷见他这般模样,脸颊飞上两抹红霞,头埋得更低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带。
自那日诗会,曹子羡的身影便在她心中挥之不去,情思缠绕,让她鼓起勇气,央求父亲,甚至以绝食相逼。
邱望海见爱女形容憔瘁,终是长叹一声,上门提亲。
曹修远以为儿子只是太过惊喜,便摆了摆手,道:“事发突然,你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正常。你与婷婷情投意合,咱们两家也就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了。今日便将此事定下,回头让媒人算个好日子,该补的礼数,待你们拜堂成亲时,一次性补齐便是。”
曹子羡只觉得眼前发黑,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不对!
纵使大夏民风再如何开放,断没有女方登门提亲的道理。
这不合礼数!
“子羡,邱大人膝下只有婷婷这一个掌上明珠,实在不忍爱女出嫁。我等皆为人父母,当设身处地为其着想。今日,你我双方父母亲人俱在,你点个头,表个态,这桩姻缘就算定下了。之后,择一良辰吉日,你便入邱家。”曹修远解释。
曹子羡怔在原地,脑中轰然作响。
入邱家?
入赘?
曹子羡不可思议地望着曹修远,盼着自己儿子入赘,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陈慧适时开口,语带怜爱:“子羡,你看婷婷多好的一个姑娘,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可惜你弟弟没你这福分,没人这般喜欢他。”
此时,媒人已经拿出红纸,开始商讨吉日和八字。厅内再度恢复了热闹,仿佛这桩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且慢!”曹子羡一声清喝,压下了所有嘈杂。
曹子羡站在厅堂中央,目光灼灼,道:“既然是我的婚事,为何从未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邱望海脸上的笑容一滞,转头望向曹修远,说道:“曹大人,您……未曾与令郎商议过?”
曹修远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干咳一声,端起了父亲的架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岂有你们小辈自己作主的道理?”
旋即,曹修远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子羡,爹知道,你心中有想法,但我们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合你,什么样的婚姻才算幸福。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婷婷是个好姑娘,有她为伴,足够你此生无忧。”
邱婷听闻此言,脸上的红晕更甚,几乎要滴出血来。
曹子羡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为了我好?
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两家做了什么政治交易,才能让曹修远不惜瞒着曹子羡,也要将长子“嫁”出去。
曹子羡收回目光,转向邱望海,神色肃然,掷地有声地说:“不,我不愿!”
曹家几位叔伯见状,脸色难看至极,邱家那边多为诧异和不解。
“子羡!”曹修远低喝一声,压着心头怒火。
曹子羡充耳不闻,朝着邱望海郑重行了一礼,说:“邱大人,实在抱歉。此事,家父从未与晚辈提及一字。事出突然,况且……晚辈并无此意。”
邱婷闻言,娇躯一颤。
她明白了。
“曹公子,你若不愿入赘,我……我可以嫁过来!”邱婷急忙起身,态度坚决。
“婷儿!”邱望海出言制止。
邱婷撒了个娇:“爹——”
邱望海见女儿泫然欲泣,一颗心顿时软了,忙说:“好好好,嫁,嫁也行!子羡,如此可好?”
曹修远听后,脸上露出喜色。
说实话,让长子入赘,他心中也憋着一口气。
曹家虽不复当年鼎盛,却也是正经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
若非邱望海给的太多了,他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如今对方让步,自是最好的结果。
陈慧见状,面色陡然一沉。
若是邱婷嫁进来,以她官家小姐的身份,曹家的家业,岂不是名正言顺尽归曹子羡?
那她的亲儿子将来可怎么办?
毕竟,曹修远同意儿子入赘,也有陈慧吹枕边风的缘故。
曹子羡迎上邱婷诚挚的目光,一时有些语塞。
“邱小姐,邱大人,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曹子羡再次开口,说:
“我说的不愿,并非不愿入赘,而是,不愿结亲”
邱婷闻之,身子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面纱下的双眼,满是破碎的光。
邱望海的脸色彻底变了,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曹子羡,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退再退你还不满足,莫非是我邱望海的女儿,配不上你曹家?”
几名邱家随行,也纷纷站起,对着曹家众人怒目而视,指责四起。
“不识抬举!”
“我邱家小姐何等金枝玉叶,竟被你如此羞辱!”
“曹家就是这么教养子弟的吗?”
曹家的几位叔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起身打圆场,劝说曹子羡:
“子羡,休得胡言!”
“快给邱大人和邱小姐赔罪!”
邱望海见状,突然厉喝一声,如平地惊雷,让混乱的厅堂安静下来。
良久之后,邱望海用低沉的声音说:“曹子羡,我邱家祖上,曾得一株仙葩,是传说中的九色神鹿衔来,永不凋零。我知道你是习武之人,只要你今日点头,答应这门亲事,这株仙葩,我便赠予你,足以让你成就一流武者。”
此言一出,不仅曹家众人,连邱家自己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邱婷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脸上,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曹子羡见邱望海的选择,忽然心有所悟。
大凶之卦,无解之局。
既然这个凶卦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以他如今的身份,曹家大概率会被牵连,落得个满门倾复的下场。
可如果,他不再是曹家人呢?
如果他若顺势与曹家切割,斩断所有联系,至少,还能保曹家一门平安度过此劫。
曹子羡望着主位上的父亲,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终究是咽回下去。
他天性如此,不喜解释,也不屑解释。
况且,说了,父亲怕是也不会信,只当他是为了拒婚而编造的借口。
也罢。
曹子羡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将邱家,曹家彻底激怒,便能借此机会,远走高飞,最好是父亲一怒之下,将他从族谱上除名,摘字。
从此,天大地大,自己的灾劫,由他一人承担。
当然了,这样以来,曹家的灾劫,自有曹家承担。
自己这波,简直是赢麻了!
曹子羡清了清嗓子,望着邱婷,认真地说道:“邱小姐,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