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莺取过青瓷笔洗，将狼毫笔尖的朱砂细细涤净。
水流声里，她忽然想起当年流落街头时，是世子递来的那锭银子让她重获生机；想起这些年在府中，世子从未强迫她做违心之事。
烛泪堆叠如珊瑚，映亮她渐趋平静的眉眼。
明日这场戏，她既要演给柳清雅看，也要演给世子看。
素手抚平书页褶皱，将“静观”二字牢牢压在扉页之下。
夜色渐薄，她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人眼中已不见惶惑，唯余医者特有的沉静与平稳。
晨光初透，薄雾未散，杨嬷嬷在锦帐内忽然发出三声短促的咳嗽，惊破了清晨的宁静。
正在整理床帐的杜鹃闻声转头，见老嬷嬷唇边渗出暗红血渍，染脏了素白寝衣，当即失色惊呼：
“凌月！快去请翠莺姑娘！嬷嬷呕血了！”
门外侍立的凌月听得呼唤，立即应声：
“我这就去！”
说罢提起裙裾疾步而出，绣鞋踏过露水未干的青石小径，穿过三重垂花门。
晨风拂乱了她鬓角的碎发，也顾不得整理。
药房内，翠莺正对着一排药屉核对方剂，听得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尚未回身便见凌月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
“翠莺姐姐，嬷嬷呕血了，你快去瞧瞧！”
翠莺手中药匙微微一顿，晨曦透过窗棂照在她骤然凝重的面容上。
闻言她立即放下手中之物，快步随着凌月没入晨雾之中。
廊下惊起的雀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檐角，将这片慌乱悄无声息地载向渐明的天际。
待翠莺赶到厢房时，柳清雅也正从正院匆匆而来。
翠莺诊脉后面色凝重，道：
“伤势反复，必须立即用药。”
她转头对侍立的梅若又道：
“你留下照顾嬷嬷，我去药房煎药。”
翠莺步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晨露沾湿了她的裙裾。
药房内，兰音正在整理药材，见她疾步而来，忙放下手中的药秤迎上前。
翠莺径直走向药柜深处，取出一只紫檀描金锦盒。
她将锦盒轻置案上，揭开盒盖时，一株泛着莹莹青光的灵植静静躺在其中。
“兰音，过来帮我。”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是。”
兰音应声上前，见翠莺小心地将灵植投入沸腾的药炉。
药汤顿时泛起奇异的光泽，氤氲的蒸汽中弥漫开一股清冽异香。
“翠莺姐姐。”
兰音望着翻腾的药液，轻声问道：
“嬷嬷究竟是什么情况？昨日不是听您说伤势已经稳定了么？”
翠莺执扇的手微微一顿。
她分明察觉到窗外隐有衣袂拂动之声，心知柳清雅派来的人正在暗中观察。
念及李牧之昨夜要她按计划行事的示意，她斟酌着开口，声音刻意带着几分沉重：
“嬷嬷伤势突然恶化，我这才回来调整药方。”
她凝视着药炉中升腾的雾气，继续道：
“若是连这灵植都无用，只怕嬷嬷熬不过今日了。”
“怎会如此？”
兰音惊得掩唇，手中的药匙险些滑落。
翠莺轻叹一声，扇火的动作慢了几分：
“我也不知。
我虽通医理，却终究是个凡人。
能治寻常伤病，却医不好修士造成的伤势。”
药炉中传来咕嘟声响，灵植在汤药中缓缓融化，将整炉药汁都染成了淡淡的青色。
窗外，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仿佛也在这凝重的气氛中屏住了呼吸。
翠莺将熬好的药汁仔细滤入青瓷碗中，那泛着奇异青光的汤药在晨光里蒸腾着清苦气息。
依照柳清雅的计划，翠莺便让兰音跟在自己身旁，一同往杨嬷嬷住处行去。
厢房内，杜鹃正守在榻前，见兰音端着药进来，连忙接过药碗。
她小心地扶起杨嬷嬷，银匙轻触老人苍白的唇。
然而才喂下两三口，杨嬷嬷突然剧烈颤抖，猛地俯身呕出一大口暗红血液，猩红的血渍在素白寝衣上泅开刺目的痕迹。
药碗从杜鹃手中滑落，在青砖地上碎裂四溅。
老嬷嬷的身子软软向后倒去，枯瘦的手指尚停留在半空，人已彻底失了知觉。翠莺立即上前诊脉，窗外鸟鸣乍歇，唯有药汁在砖石缝隙间缓缓流淌，将晨曦也染上几分苦涩。
柳清雅脸色骤变，急步上前扶住床沿，道：
“翠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方才不是保证过用药便无碍么？”
翠莺垂首跪在榻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回道：
“回夫人，是妾身错估了修士手段的厉害。
夫人给的灵植虽好，却仍不足以化解嬷嬷体内的霸道灵气。”
她抬眼望向柳清雅，继续道：
“若想保住嬷嬷性命，恐怕需要品质更上乘的灵植。”
“我统共就这一株，还是当年十六公主所赠，如今却要到哪里去寻更好的？”
柳清雅颓然坐在绣墩上，指尖陷入掌心。
侍立一旁的杜鹃开口：
“夫人，老爷那里”
“不许提他。”
柳清雅猛地打断，转而看向翠莺，继续道：
“翠莺，你可有法子先稳住伤势？若是现在派人回上京取药，可还来得及？”
翠莺缓缓摇头道：
“修士的灵气反噬已侵入心脉，怕是等不及了。”
“容我再想想。”
柳清雅揉了揉眉心，又道：
“你且继续用药，尽力维持。”
“妾身明白。”
翠莺起身对兰音吩咐，道：
“兰音，你再去煎一副药来，记得多加三钱血竭。”
待兰音领命离去，柳清雅望了望床上的杨嬷嬷，对杜鹃道：
“杜鹃先将嬷嬷的衣衫被褥都换了。”
杜鹃应道：
“是。”
杜鹃手脚利落地更换床褥，随后便抱着染血的织物退出房间。
当最后一丝脚步声消失在廊外，杨嬷嬷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
“人都支开了。”
柳清雅凑近低声问道：
“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杨嬷嬷眸光微沉，压低声音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派人仔细留意着她们几个的动静。
无论是否有人向世子递消息，都要盯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