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这个词从顾简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晚宴平静的湖面。
整个宴会厅的空气彷彿凝固了一秒。
在座的宾客,哪一个不是在刀叉礼仪中浸淫多年的人物。
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错愕到茫然,最后统一汇聚成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在罗马诺家族的正式晚宴上,在一个以刁难为目的的环节里,一个东方人,居然主动要求用他们文化里最原始的餐具?
“哈哈哈哈!”维托里奥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大笑起来,引得全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眼神里的轻蔑与傲慢毫不掩饰,像看着一个来自蛮荒部落的土着。
“筷子?我没听错吧?”他转向身边的宾客,摊开手,语气极尽嘲讽。
“你要用那两根可笑的木棍,来处理我们西西里最骄傲的红虾?你知道这道菜对厨师技艺的要求有多高吗?用刀叉尚且不易,你竟然想用筷子?”
他摇着头,啧啧出声,彷彿顾简的提议是对这道菜,乃至对整个西西里美食文化的公然侮辱。
“朋友,这里是文明世界,不是你家后厨。如果你不会,可以请侍者帮你,没人会笑话你。”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讥笑却愈发浓烈,已经预演了顾简用两根木棍徒劳地戳着虾壳,最终汁水四溅、狼狈不堪的滑稽场面。
伊莎贝拉的手在桌下悄悄握紧,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看向顾简,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她不怀疑顾简的智慧,但筷子这种东西,用来夹取柔软的食物尚可,面对如此坚硬带壳的对手,真的能行吗?
然而,顾简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没有看维托里奥一眼,只是对着闻讯赶来的侍者,礼貌地重复了一遍:“麻烦了,一双筷子,谢谢。”
他的从容,与维托里奥的嚣张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让一些心思敏锐的宾客,心里泛起了一丝嘀咕。
侍者很快找来一双精致的银筷。
筷身修长,顶端镶嵌着细小的家族徽记,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冽的光。
显然,这是庄园为照顾少数东方客人而备下的,却极少有机会登上主桌。
顾简拿起筷子,在手中轻轻掂了掂,动作熟练得彷彿这两根银筷是他身体的延伸。
他没有急于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盘中的红虾。就在这一刻,脑海中【宗师级餐饮技巧】的庞大信息库被瞬间激活。
眼前那只红虾的内部结构,彷彿被瞬间解构。
虾头与虾身的连接关节,虾壳每一节的薄弱之处,腹部柔软的筋膜,甚至虾肉的肌肉纤维走向,都以一种三维立体图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甚至能“看”到虾线在虾背下的具体位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顾简右手持筷,左手用餐巾轻轻按住盘子边缘。
他没有用任何蛮力,只是将其中一根筷子的尖端,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刁钻角度,精准地刺入虾头与虾身连接处那不到一毫米的缝隙之中。
手腕轻旋。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饱含虾膏的虾头应声而落,被他用筷子另一端轻轻一拨,稳稳地停在盘子的一角,切面平整光滑,没有一丝汁水溅出。
这一手,已经让不少人瞪大了眼睛。
维托里奥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但这只是开始。
顾简的双筷动了。一根筷子如支点,轻轻抵住虾尾;另一根筷子则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尖端沿着虾腹那一排细小的虾足根部,闪电般划过。
那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留下一道银色的残影。
接着,他用筷子尖端在虾背上轻轻一挑。
奇迹发生了。
那片原本坚硬无比、与虾肉紧密粘连的虾壳,竟如同被拉开拉链的外套,从头至尾,被完整地、成片地掀了起来,露出底下晶莹剔透、泛着诱人光泽的完整虾肉。
整只虾蜷曲着,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安静地躺在盘中。
还没完。
他用筷子在虾背上轻轻一压,一根完整的黑色虾线,便从虾肉中“弹”了出来,被他轻松夹起,弃于一旁。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从拿起筷子到虾肉完美呈现,不过十秒。
没有刀叉碰撞的刺耳声,没有手忙脚乱的窘迫,只有一种近乎于道、优雅从容的艺术美感。
那不是在处理食物,而是在进行一场安静的表演,一场关于技巧与智慧的个人秀。
鸦雀无声。
整个宴会厅,静得能听到水晶吊灯上电流的微鸣。
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们看着顾简盘中那只完美无瑕的虾肉,再看看自己盘子里被刀叉蹂躏得有些惨不忍睹的“作品”,一种强烈的、混杂着荒诞与震撼的情绪湧上心头。
他们引以为傲的刀叉礼仪,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笨拙和粗暴。
这真的是用那两根银棍能完成的操作?这简直是魔法!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顾简用筷子稳稳地夹起那块完整的虾肉,没有一丝颤抖。
他没有自己享用,而是越过半个桌面,轻轻地,将这块凝聚了极致技巧的虾肉,放进了伊莎贝拉的餐盘里。
“尝尝,别浪费了厨师的心意。”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伊莎贝拉怔怔地看着盘中那块完美的虾肉,它在灯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彷彿还带着顾简指尖的温度。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的心脏。这不是简单的绅士风度,也不是刻意的讨好。
这是在万众瞩目之下,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用自己的方式,击溃了挑衅,然后将胜利的果实,轻描淡写地献给了她。
这种温柔而霸道的保护,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与悸动。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看向顾简的眼神里,那份欣赏与好奇,已经彻底蜕变成了倾慕与迷恋。
顾简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脸色已经从铁青转为酱紫的维托里奥身上。
他微笑着,那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维托里奥先生,在我们东方,筷子不仅仅是餐具,它承载着一种智慧。”
“用两根简单的棍子,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这讲究的是‘巧劲’,而不是‘蛮力’。”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所以,对工具的理解,远比工具本身更重要。你说对吗?”
“噗——”
邻桌一位年轻的贵族小姐,实在没忍住,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连忙用餐巾捂住嘴,双肩剧烈地抖动着。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却无比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维托里奥的脸上。
顾简不仅在技巧上将他碾压,更是将他的挑衅定义为“无知的蛮力”。
维托里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握着刀叉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刚才那神乎其技的表演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本想让顾简成为全场的笑柄,结果,他自己却成了一个自取其辱、上蹿下跳的小丑。
全场的目光,同情、嘲笑、玩味,像无数根针扎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地自容。
就在这尴尬而紧张的气氛达到顶点时,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宴会厅的主位方向传来。
“精彩。”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伊莎贝拉的父亲,罗马诺家族的现任族长,那位在西西里跺跺脚都能引起地震的男人,正缓缓从他的座位上站起。
他没有看自己的女儿,也没有看丢尽颜面的维托里奥,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过人群,越过烛光,牢牢地锁定了顾简。
他迈开脚步,不急不缓地,朝顾简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