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一凝一个人回到家,脱掉皮鞋换上拖鞋,皮鞋丢的这里一只,那里一只,自由自在躺在地上,不象以前,规规矩矩摆在鞋架。
急步走进卧室,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抓出一大把梁铭章上次买的水果糖,什么口味的都有,四五颗一股脑地塞嘴里。
甜的发齁,腻的嗓子疼,让这股甜滋味压住心里的苦。她含着一嘴糖,坐在椅子上,抄单词。
糖融化进肚子里,单词一个没进脑子,写酸了手腕。
手表上的指针在美丽的表盘里滴滴答答指到九点。
季中临不会回来了。
沉一凝放下笔,起身去刷牙洗脸,经过客厅,脚步停住,望一眼安静的大门,心里积压已久的酸楚破开口子汩汩冒出来,鼻子、眼睛、七窍都酸。
季中临把家当招待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解决问题的方式要么吼着骂人,要么逃避,谁不会离家出走,她也会。
以前没地方去,现在她有爸爸了,随时可以去。
洗漱完,她从厕所出来,又望一眼大门,几步冲过去,插上插销,锁门。
锁握在手里,捏的指尖泛白,一分钟,两分钟到底没有锁上,插销也拔开了。
招待所怎么能把客人锁外面呢?
她背过身,倚在门上,伸出两只手,左手季中临,右手上大学,掂量孰轻孰重。
思绪凝成一团,比划半天,得出结论:打包季中临,带去上大学,最好。
夜色渐浓,更深露重。
半夜十二点,季中临骑自行车往家赶。
昨晚一气之下回自己家,他妈的,两个人一起睡习惯了,一个人居然睡不着,今晚上还是睡不着,只好起床穿衣服,趁沉一凝做梦,悄悄溜回去,也不知道她锁门没。
如果锁了,他就从客厅窗户爬进去,三楼,五分钟的事儿。
到家一推门,竟然直接开了。
黑漆漆的,他没开灯,待眼睛适应光线后,把门锁好,蹑手蹑脚地往卧室走。
这两天情绪起伏颇大,此刻疲倦至极,吊着口气走到床边,沉一凝平躺着身子,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妈的,挠心烧肺的只有他一人。
鼻孔出气,轻轻哼了一声,季中临脱掉衬衫裤子,撩开被子,躺进去。
“嘎吱”,床不可避免的发出响动,惊醒刚刚入睡的沉一凝,她猛地睁开眼,似乎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抱着被子坐起来往床边退。
“是我。”季中临赶紧出声,跟着坐起来,“吵醒你了?”
沉一凝木木地发愣,几秒后反应过来,松了一口长气,肩膀塌下去,心有馀悸,“大半夜的,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他伸手拉开台灯。
屋里骤然变亮,灯光昏黄,依然刺眼,沉一凝抬手遮挡光线,本来心情就差,好不容易睡着又被突然吓醒,恼火的不行,“你走也不说一声,回来也不说一声,真把这里当招待所了?”
她扬起精致的下巴,板着清丽的眉眼,扭着鼻子瞪他,嗓音是刚睡醒不精神的黏糊低哑。
鬼使神差地,季中临长臂一伸,揽她入怀,下巴垫着她的头顶,一手抚摸她的脊背,一手拍打床沿,嘴里念念有词:
“床帮神,床帮神,小孩掉魂你去寻,远的你去找,近的你去寻,遇山你答应,隔河你应声。”
“沉一凝,回来了。”
“沉一凝,回来了。”
“沉一凝,回来了。”
他每喊一声,手指在她额头点一下,把大脑仍处于混沌的沉一凝点懵了,“干嘛呀你?”
季中临说:“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给你叫魂啊。”
沉一凝:“”她哭笑不得,“你还批评丁广生搞封建迷信,我看你比他还神神叨叨。”
季中临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抱着,沉默许久,越沉默越清醒。
最后,沉一凝幽幽抬眼,轻启唇瓣:“你大半夜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季中临低头看她,情不自禁地抚摸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她散开的头发如湖底浓密的水草,一丝一缕缠绕心房,越缠越紧,揉成一团,解不开斩不断,只能溺死在一汪清泉里。
坚持已久的镇定自若不攻自破,手转到她脑后托住,嘴唇狠狠地亲上那张嫣红的小嘴。
沉一凝呜咽两声,闭上了眼睛。
比以往哪一次都更激烈,接近抵死的缠绵,不是和好后的放纵,不是小别后的激荡。
像判了死刑的犯人出来放风,久违的阳关、鲜花、绿树,云白天蓝,霎那间的永恒。底色却是悲凉,时间一到,美好戛然而止。
沉一凝哭地凶,泪水汗水交织,攀上云巅时脚趾都瑟缩起来。
季中临紧紧抱住她,腰眼和脊椎阵阵发麻,巨大的爽感从脊背弥散开来,下一秒死也甘愿。
“沉一凝,跟我去西北,好不好?”他喘息着,铁汉柔情,“我保证对你百依百顺,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去了西北,你可以继续读高中,那里也有大学,虽然不保证一定能上,但可以试试。”
“我们不会在那里待七八年那么久,这次是升级型战斗机,很多性能都验证过了,最多三五年就回来了。”
他抬手勾走她腮边的一缕头发,熠亮的眼睛看着她,“沉一凝,咱们一起去,好不好,你给句痛快话。”
那杆天平悄无声息的往季中临身上倾斜,一个“好”字已经拔到嗓子眼,张开嘴就要答应他。
最后关头,沉一凝咽回去了,理智要她确认一个关键问题:“季中临,你对我有爱情吗?”
爱,爱情?
什么玩意儿?
季中临眼珠左右摆动掩饰羞意,难为情道:“能不能别搞封资修那一套,我一个大老爷们,你问点别的。”
“我就问这个,有还是没有?”沉一凝执着,这对她很重要,她要确定这段婚姻是爱情,不是爱情买卖,更不是类似包办婚姻。
“结婚的时候,你说一年后离婚,那我跟你去西北三五年,就不离婚了?为什么不离了?”
季中临认真思考。
坦白说,他都不知道爱情是个啥,结婚是为了承担责任,婚后日子比想象中过得舒坦,有滋有味又带劲儿,一直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现在家里已经接受了沉一凝,一旦离婚,又闹得鸡飞狗跳,何必自讨苦吃。离了还要再找一个结婚,想想就很麻烦。
他是这么想的,小伙子人挺实在的,也是这么说的:“能过下去就过呗,瞎折腾什么。”
这话听了,像穿十天的臭袜子塞嘴里,膈应的想吐,偏偏嘴被堵住了。
沉一凝咬牙,再咬牙,牙齿几乎咬碎,磨出声:“我不去西北。”
斩钉截铁,毫无转圜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