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沉一凝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先把推荐信的事儿跟季中临说了一遍。她没提首都电影学院招生,既然去不了,说出来徒增烦恼。
“我听剧团的人说,以后大学招生有推荐信就能参加考试,凭分数选拔录取。首都的大学已经开始试验了,试验成功,就会往下推行。”
季中临咽下嘴里的饭,说:“是个好消息,但是学术界,我就认识梁铭章,他还不待见我。要是通过我妈,方政委的关系,也不一定能行。”
“梁铭章这个人很固执。”季中临端起碗喝了口汤,吞掉后面的话。梁铭章以前说过,帮沉一凝会让方佩云不开心,他见不得身边人不高兴。
方佩云不待见沉一凝,跟他有莫大关系。这话还是不说的好。
沉一凝早就猜到请梁铭章写推荐信可行性不高,但她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一丁点希望都要争取。
“再有几天,话剧就要上演了,我请他来看戏,你觉得能成吗?”
“应该行,他对你印象挺好的。明天上课我送他一张票,来不来随他。”
与季中临料想的一致,隔天梁铭章收到票,挺惊讶的,“小沉还会演话剧,聪明的人干什么都不在话下。”
“梁老师,您会来吗?”季中临惯会添油加醋,“这票不便宜,第一排中间座位,留给最尊贵的观众。沉一凝可说了,在宁城,除了我们这些亲人,她最看重您这位朋友。”
“您看您,德高望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凿壁偷光,闻鸡起舞”
“闭上嘴。”梁铭章瞟一眼季中临,“整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不会用成语就别用,臭词乱飞。”
季中临纳闷道:“不是,梁老师,这些都是好词,香喷喷的,哪臭了?”
梁铭章收起戏票,说:“我会去的,替我转告小沉,谢谢她的票。”
“不用客气,这票我买的。”
梁铭章:“”
《玩偶之家》上演这天,沉一凝一大早走了,剧目下午两点开场,上午所有演员化妆换衣服,还要在舞台上再完整过一遍。
舞台的大幕缓缓拉开,绛红色的绒布华丽庄严。沉一凝站在侧幕,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象一面小鼓,手心微微冒汗。
苏兰桥站在她身边,低声说:“稳住,上台之后,就当下面没有人。”
下面怎么可能没有人,台下座无虚席。四人帮粉碎后,话剧复苏如同春汛,每一个新剧目都牵动着无数渴望文艺滋养的心灵。
沉一凝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
灯光打在她脸上,温热。
伴着剧烈的心跳,她开始说话,神奇的是,一开口,她就不再紧张,变成那个在父权和社会规范中挣扎的娜拉,在圣诞前夜为自己的命运困惑、抗争。
水到渠成的表演,就象千百次彩排那样顺利的进行。
第三幕,娜拉与海尔茂决裂的重头戏。
沉一凝感到一种奇异的能量在体内流动,她站在舞台上,喉咙发紧,分不清是为娜拉,是为死去的母亲,还是为千千万万在苦难里挣扎的女人,呐喊:
“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
声音微微发颤,却不失力量。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观众席第一排。
台下昏暗的灯光也只能看清前两排。
熟悉的身影让她泪意上涌——季中临、杨文慧,季国明,季玲玲,还有梁铭章都坐在那里。梁铭章微微前倾着身子,杨文慧用手帕轻轻拭着眼角,季中临则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幕落时分,掌声如潮水般涌来,一浪高过一浪。
演员们一次次深深鞠躬,谢幕是剧场的顶级浪漫,左谢观众,右谢同仁,拱手敬天地。
台下观众的眼里闪着光。
苏兰桥悄悄对沉一凝说:“小沉,你今晚不是表演,你是活在舞台上。”
沉一凝眼里泛起泪花,精致的五官如画,“谢谢你,苏老师。”
真美啊,苏兰桥心里说,沉一凝真的美极了。
台下的季中临瞧见两人嘴唇在动,但不知道说什么,撇了撇嘴,妈的!
大幕缓缓拉上,这出话剧圆满落幕。
演员们回到化妆间,卸妆换衣服,这时,姜海英推开门进来,掩饰不住的兴奋:“同志们,反响太好了,剧院的领导们一致决定,年后加演一场。”
“多发点工资,有没有奖金?”许红梅笑着问。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姜海英说:“这你放心,没有奖金,我坐领导办公室不走了,死活也给你们要出来。”
沉一凝换好衣服,穿上大衣,跟大家打声招呼,离开化妆间回家。
刚走没多远,姜海英从后面追上来,“小沉,等一等。”
沉一凝转身,“姜老师,有什么事吗?”
姜海英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酬劳,不多,希望你别介意。”
沉一凝接过信封,这是她演戏获得的第一笔酬劳,迫不及待当着姜海英的面打开看了看,竟然有三十四块钱,她诧异道:“不是说只有十几块吗?”
“领导们给你加了十五块钱,演得太好了,你该得的。”
“谢谢您,姜老师,如果不是您,我哪有机会演戏。”
姜海英说:“咱们这是相互成就。”
沉一凝走出剧场后门,五点多了,夜幕低垂。
后门的大榆树下,等着四个人。
“嫂子。”季玲玲第一个冲过来,塞给她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饿了吧?我哥刚去买的。他开车去了。”
等沉一凝走到树下,季国明不吝啬夸奖:“演得太好了,比中临妈上大学时演得那些玩意儿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杨文慧嗔怪地瞪了季国明一眼,“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
众人都笑了。
梁铭章说:“祝贺你,一凝,首次登台,大获成功,我们作为观看你第一场戏的观众,深感荣幸。”
沉一凝正想发表感谢演讲,一道强烈的汽车大灯光束射过来。
季中临摇落车窗,喊:“上车吧,父老乡亲们,国营饭店,庆功。”
一车装不下这么多人,幸亏沉一凝和季玲玲瘦,梁铭章坐副驾,另外四个人挤在后面,季玲玲坐沉一凝腿上。
季国明被挤得缩在窗户边,他就纳闷,凭什么不是他舒服地坐在副驾驶,梁铭章算个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