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铭章捂着头，说自己不太舒服，梁安扶他进卧室休息。
到屋里，梁铭章扶着床头，站稳，说：“你去忙吧，我躺会儿就好。”
梁安不放心：“真的没事吗？大哥，你不要想太多。”
梁铭章眉眼动了动，神色满是疲惫，他摇摇头，“我没有想其他，今天屋里人多，空气不畅，我头有些疼而已。”
梁安忍不住劝他：“过去的都过去了。大哥，你说过你会向前看，一辈子那么长，一辈子也很简单，对不对？大哥，一辈子……不是很简单吗？”
“恩。”浅浅一声，敷衍地回应。
梁安偏过头，拭去眼角一点泪花，没再说什么，带上了门。
厅里，杨文慧和季玲玲、季中临还有唱歌的姑娘说话，梁安恍然大悟，那姑娘大概是中临媳妇。
她走过去确认，“文慧，这姑娘是你——”
季中临抢答：“这是我媳妇儿，叫沉一凝。之前也没机会介绍给您认识。”他又对沉一凝说：“这是梁阿姨，佩云妈妈。”
沉一凝向梁安颔首致意，“梁阿姨，您好。”
“你唱歌很好听，有天赋，受过专门训练吗？”梁安问出口，才觉得多此一问，她知道沉一凝从农村来的，怎么会有机会接受正规发声练习。
沉一凝不想说自己的事情，于是摇了摇头。
不久，开饭了，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年轻人一桌。方玉山举起酒杯，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为他庆祝寿辰。
众人纷纷祝他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梁铭章和季国明分别坐在方玉山两侧，方玉山那会儿见梁铭章去了卧室，关心道：“她大舅，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老毛病了。”梁铭章端起酒杯，“我敬你一个，祝你年年无碍，岁岁无忧，四季冗长，万事顺意。”
说完，他一口干了杯中酒。
方玉山笑着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词文绉绉，咱们一辈子也学不会。”他捅了捅邻座季国明的腰，“老季，你不祝福我几句？”
季国明嗤了一声，端起酒杯，“这个那个”
算了，肚子没有，少整酸词，“多活几年，多享几年福，好不容易新中国成立了。”
方玉山哈哈大笑，“行，谢谢季司令。”
男人们喝酒多，吃菜少，女人们这一桌，一上来七嘴八舌吃干净菜后，进入聊天环节。
话题自然是刚才唱歌的百灵鸟，歌声美，人更美。
“文慧，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怎么不领出来给大家认识一下？”说话的是部队指导员媳妇。
杨文慧谦虚道：“就是普通孩子呀，一门心思念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王淑芬可不谦虚，“这孩子灵啊，长得俊，又会说话，别看我只是她干妈，跟我可亲着呢，就喜欢吃我包的包子。”
听这意思，小媳妇对干妈比对婆婆亲。
什么人呢！杨文慧悄悄对王淑芬翻了个白眼。
梁安看见了，偷笑，杨文慧杵她骼膊，“笑什么呀，讨厌。”
“不笑，不笑。”梁安搂上杨文慧的肩膀，小声说：“我们文慧打年轻时就爱吃醋，谁的醋都要喝一缸。”
“起开了你。”杨文慧笑着推梁安，“你就爱笑话我。对了，好久没见你大哥，他老了也还是那么儒雅俊秀。”
“自从出了事，他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梁安叹息，“这两年才愿意参加些社交活动。”
杨文慧拍拍梁安的手，“愿意走出来已经是很大进步，都会好起来的。”
梁安点点头，但愿如此。
年轻人这一桌，暗流涌动，刀光剑影。
方佩云起身，正大光明地把丁广生面前的红烧肉和季中临面前的土豆丝掉了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还不忘呲哒丁广生，“我还记得你说，不爱吃。不喜欢吃不要勉强。”
丁广生：“”
方佩云坐下，温声细语对季中临说：“吃呀，你最爱吃红烧肉了，以前你来我们家，能吃半盘子。”
季中临夹在方佩云和沉一凝中间，盯着那盘肥瘦相间、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挺难受的，想回家了。
吃块肉又死不了，还是来一块吧。
他拿起筷子，筷子头刚碰到红烧肉，另一双筷子迅速伸过来，抢走他要夹的肉。
沉一凝干的。
一桌子人，倒也没有几个人注意，但是丁广生和季玲玲都看见了。
季中临侧头看沉一凝，她头也不抬，细嚼慢咽地吃碗里的红烧肉。他没说什么，提筷子重新夹肉。
不料，沉一凝又出其不意地从他筷子底下抢走肉。他换另一块，她追过去，两双筷子插进同一块肉。
方佩云讥笑道：“沉同志，我知道你从农村来的，没吃过红烧肉，但是不用抢，多着呢。”
沉一凝抬眼正视方佩云，“这肉特别好吃，尤其是抢来的。”
“你什么意思？”方佩云蹙眉。
沉一凝镇定从容：“这种修辞叫一语双关，表面上一个意思，暗中藏着另一个意思。你是大学生，我想你应该懂。”
不知道方佩云懂没懂，季中临懂了，他扔掉筷子，“吃，一盘子全是你的，吃不完我跟你没完。”
今天的红烧肉肥肉多瘦肉少，沉一凝咽不下去，对上季中临咄咄逼人的眼神，七窍发酸。
季玲玲起身夹了一块油炸藕盒放进沉一凝碗里，“嫂子，你吃这个，脆脆的。”
“谢谢。”
沉一凝正要夹藕盒，这时，季中临抄起筷子，从她碗里抢走藕盒，塞嘴里咬一口，剩下的丢自己碗里，挑衅地看着沉一凝，“好吃。”
他在为方佩云出气？
沉一凝咬唇，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大动静让别人看笑话，她隐忍地重新去夹菜，不料，她夹什么，季中临抢什么。
终于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个小伙子问：“中临，你们干嘛呢？”
季中临不咸不淡地说：“我们两口子就喜欢抢着吃。”他转头，扯了扯唇角，馀光杀人，“是吧，媳妇儿？”
霎时，沉一凝委屈到极致，她下不来台，脸皮又薄，低头盯着碗，要把碗盯出一个洞。
方佩云幸灾乐祸地瞟一眼沉一凝，活该！
饭桌气氛又松快起来，吃吃，喝喝，说说。
没忍住，沉一凝在桌下使劲踹了季中临一脚。
这一踹换来一只鸡大腿。
季中临眼里含笑，叫那一脚踹得浑身舒坦，这阵子她象一尊佛似的，整天板着脸，视万物为刍狗。淡如水、温如棉，不声不响。
他就不信她没有情绪，生气也好过不理人。
“吃吧，别饿着，不闹了。”季中临低声，“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沉一凝说：“我真讨厌你。”咬着牙根子，隐约急出些哭腔。
季中临脸色如常，“回家后，让你讨厌个够。出来吃饭，礼都送了，不多吃点，岂不是亏大了。”
沉一凝扭脸不看他，半晌，说了一句：“我想吃那个脆脆的。”
盘子里的藕盒已经没了，就季中临碗里还剩半个，他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故意难为我，我碗里这个，你吃不吃？”
“我不吃，上面有你口水。”沉一凝嫌弃地瞥一眼他的碗。
季中临说：“明天去国营饭店吃。”
沉一凝注视他片刻，馀怒未消，没回应。
八点多，酒足饭饱，众人纷纷起身离席，各回各家。